洛千淮一边行针,一边跟薛温你一言我一语,将墨公子昏迷后发生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墨公子本是锁着眉凝神听着的,但随着汤药跟针炙的效用发挥出来,痛楚渐去,神志也渐渐有些模糊。
“茵茵。”他一时忘记了薛温也在身侧,眼中心里只剩下了洛千淮,直接唤了她的小名。
薛温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还帮着把屋门掩上了。
重伤患者在医生面前是有特权的,洛千淮柔声应了:“公子不用担心,有我在,你的手脚会定会恢复如初。莫说写字行走,便是施展剑术也无碍的。”
墨公子望着她,眸中似有星辰流转。他尝试着想要抬起手,抚上近在咫尺的那张黄扑扑的面,却发现这个动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简直难如登天。
他无力地垂下了臂,唇角眼角却都微微上挑:“我曾经埋怨过上苍不公,但到现在才明白,那些艰难困苦,皆是砥砺。能遇见你,便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洛千淮没想到墨公子会忽然煽情。
“公子不要多想,还是先休养好身子,再说其他。”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始起针。
整个过程之中,墨公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但看着看着,他的眼皮子就开始打起了架。
墨公子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茵茵,我应该已经无碍了,让焦作安排你尽快出宫,后面的事,你无须再管。”
洛千淮想着之前碰上的郑少监,也是心有戚戚。但是针灸镇痛是有时效的,若是自己离开了,单凭改良的麻沸散,怕是未必管用。
且那麻沸散中含有某些禁忌成份,并不能在短期内反复使用,洛千淮本想着也就是在痛感最强的时候用上几日,以后就全部改成针灸镇痛。
要不然,将这针炙止痛的手法传给薛温?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洛千淮打消了。
对于从来没学过针灸的人,无论是认穴还是手法都得练上好久,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上得了手的。
所以是在宫里再滞留些时日的好。她正想跟墨公子说明自己的决定,就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阖上了双眼,沉沉地睡去了。
洛千淮看着他已经舒展开的眉宇,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引枕取出来,扶着他躺了下去。
傍晚的时候,焦木带人送来了飱食。给洛千淮跟薛温准备的很丰盛,墨公子的则是按洛千淮的要求,小火慢熬出来的红枣猪肝粳米粥。
墨公子只用了几口,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直到了次日辰时方才醒了过来。
改良麻沸散的药效过了,针灸也是。
屋中没有旁人,其他小宦宫人都被焦木赶到了外面,宫室之中只有薛温跟洛千淮。
薛温再次递上了一碗温好的汤药,但墨公子却没有喝。
“你怎么还在?”墨公子望着洛千淮,眸中满是焦虑之色:“焦作呢,昨晚没过来?”
薛温把焦木带过来的信息说给他听:“昨夜绣衣使令唐湛进了宫,说是寻到了有关定侯一案的重要人证。陛下很感兴趣,当时便亲自召见了刁威,后来还特意提了两个死囚犯,现场试验了昏迷后入水跟纯粹溺死的区别,发现一切皆如洛大娘子先前所言,尸体确实会说出真相。”
墨公子的目光就落在了洛千淮面上,看得她莫名心虚。但是她身上难以解释的事已经太多了,再多上懂得验尸也不算什么。
她落落大方地点了头,接过了话头:“听说今日一早,陛下就召见了各位大臣跟相关人等,还包括了苦主平阳大长公主。想来公子身上的冤屈,应该很快就能洗清了。”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说。还没到午时,承明殿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墨公子身上的杀人嫌疑,已经被洗清了。
绣衣使令唐湛年纪虽轻,却十分能干,在短短的一天时间内,不仅找出了一直被埋没的验尸人才刁威,还查清了先前站出来作证的两名军士,以及那位住在崇仁坊的男仆系受人收买,做了伪证。
不止如此,还有另外一位真实的人证,瞧见了数人将定侯抛入水中的情景,只是他就像寻常百姓一样胆小怕事,在唐湛的好生劝说之下,方才鼓起勇气出来作证。
也正是根据他所见过的那几人的模样,宫中供奉的画师画出了图像,按图索骥之后,才发现那几人都已经被灭了口。
事已至此,先前定侯身边的那位咬定了墨公子的随从,也不得不当着天子的面改了口,只说是受人胁迫。
但就在虞炟命他说出指使者时,对方却忽然口吐黑血,死在了承明殿上,惹得天子震怒,百官骇恐。
虽然眼下还不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但最起码,墨公子已经彻底清白了。当然了,唐湛的能干,正好衬托出了张世昌的无能。
陛下当廷呵斥了张世昌,称他无能昏聩,辜恩枉上,当时便赏了四十廷杖,又限令他在十日之内查到真凶,否则就以自家性命,为定侯抵命。
“恭喜公子了。”洛千淮笑吟吟地:“都说否极泰来,公子遭此一劫,日后必定平平顺顺。”
“那墨便承洛大娘子吉言了。”墨公子看着她,眸色温柔得似要将她直吸进去。
洛千淮脸上一热,移目避开了他的视线,又转移话题道:“公子的伤处应是又开始疼了吧,该做针灸了。”
她刚欲取出金针,忽听殿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有内宦尖细着嗓子唤道:“陛下驾到!”
下一刻,屋门便被人打开了,头戴十二旒冕冠,着玄红色日月星辰袍服的虞炟当先走了进来,焦作金鑫以及一众随从紧随其后。
除了虞楚之外,屋里屋外的人都跪下去了。洛千淮跪伏在榻尾,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就算是这样,也仍然能清晰地察觉有数道目光,从不同的方向落到了自己的额前颈侧,好半天都没有移开。
不是说小皇帝看墨公子并不顺眼吗,怎么会亲自来了?早知道会这样,她还不如趁夜就离开了。
好在注意到她的显然不是虞炟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