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责寡人?大明皇帝为何何事要斥责寡人?”朱芳远不解的问道。他最近除了操心国内改革,并未做任何其他事情,如何会被大明皇帝斥责?因国内的两班贵族请求?开玩笑,大明皇帝岂会被两班中人说动?
他正想着,就听那宦官又道:“殿下,那侍者并未听大明使者说出大明皇帝圣旨的内容。殿下,现下大明使者应当已经到了王宫,还请殿下回宫。”
“寡人这就回去。”朱芳远答应一声,起身就要离开朱褆的府邸。不论大明使者是因何而来,躲避不接旨都不是办法。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回过头又对正要跟上他的朱裪说道:“你暂且不必去,比父亲慢一步返回王宫。”
“是,父王。”朱裪赶忙答应。朱芳远点点头,又对他和朱褆吩咐几句话,与侍者一起离开让宁大君府。
他很快就返回王宫,见到了来传旨的大明使者。见到这人朱芳远吃了一惊,随即上前笑道:“原来是陈院使。不想咱们二人才时隔两个多月,就再次见面了。”
“朝鲜国王听旨。”可陈诚这次却冷着一张脸,丝毫没有和他寒暄的意思,出言说道。
见到陈诚这幅神情,朱芳远终于感觉这次的事情不同以往。虽然陈诚过去只来过朝鲜两三次,但他对于陈诚的行事风格却十分了解。陈诚一向秉承‘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除了当年出使满者伯夷说‘勿谓言之不预也’那一次之外,和番国国君说话的态度从来都十分和蔼;可这次却与他说话这般不客气,‘难道我做了什么大错事被大明皇帝发现了?可我哪有什么错事值得大明皇帝大动干戈?莫非是……’
朱芳远正想着,陈诚已经开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朝鲜国君朱芳远,假称其国世子朱褆身患重病,请求朕改立其三王子朱裪为世子。但实则其世子重病乃是欺瞒大明,以阴毒之手段伪造世子重病之情,欺瞒朕躬。……。为以儆效尤,废除朱裪世子之位,复立朱褆为世子;命朝鲜国君朱芳远退位,由朱褆继承朝鲜王位,钦此。”宣读完毕后,陈诚将圣旨合拢上,递到朱芳远身旁,说道:“殿下,接旨吧。”
当听到‘废除朱裪世子之位,’这一句的时候朱芳远已经神不思属;再听到‘命朝鲜国君朱芳远退位’这句话后朱芳远的脑海里顿时‘嗡嗡’作响,已经完全听不到外界传来的声音了。
‘大明皇帝竟然知道了我在欺瞒他,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在欺瞒他?到底何人将这件事透露给他?竟然还要废除我和朱裪,让朱褆做朝鲜国君?这怎么行,我岂能将王位让出去?大明的皇帝……’
“殿下,接旨吧。殿下,接旨吧,殿下,接旨吧。”陈诚又一连说了三遍殿下接旨,但朱芳远仍然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一般跪在地上,眼神呆愣愣的。陈诚顿时有些害怕,对一旁的下人说道:“还不快请医生过来!殿下犯了癔症!”
“快叫医生!”有宦官连忙大声喊了起来。他们刚才也被圣旨的内容惊到了,同样呆呆的跪在地上。听到陈诚的话才回过神来,大声吩咐起来。
朝鲜王宫不大,内医院又在王宫附近,医生们马上赶了过来,命宦官将国君抬到步撵上,将他送到附近宫殿内救治。宦官们也纷纷跟在身后。
“朱芳远这是被抬走了,但圣旨怎么办?”陈诚神情无措的站在原地。圣旨宣读完了,应该接旨的人竟然倒下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正彷徨无措,忽然一眼瞥见从宫门走进来的朱裪。朱裪看起来对于刚才发生了什么并不知晓,望着宫内神情惶恐的宦官和侍卫,正在小声询问。见此情形,陈诚连忙走到朱裪身旁,对他说道:“世子,殿下适才在下官宣读完毕圣旨后忽然昏倒在地,无法接旨,世子既然身为朝鲜王储,还请代殿下接旨。”
朱裪还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应道陈诚的话,一边接过圣旨一边说道:“父王昏倒在地?这是为何?适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到底发生了何事还请世子询问旁人,下官已经宣读完毕圣旨,还请将下官安顿至驿馆。”陈诚道。
“你快带天使去驿馆安歇。”朱裪吩咐一句,陈诚对他行了一礼,随后跟随朱裪吩咐这人离开王宫向驿馆而去。
朱裪匆忙来到朱芳远所在的宫殿,见医生正在救治父王,不敢妄动,站在一旁等待医生将父王治好。这时他才第一次打开圣旨瞧一瞧这个导致父王昏迷的旨意到底写了什么。
他这一看不要紧,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几乎就要昏倒在地,几乎摇摇欲坠,但最后还是撑住了。这时只听“啊”的一声响,他侧头一看见到朱芳远已经回过神来,连忙扑到朱芳远身旁叫道:“父王!”
“我这是怎么了?”朱芳远茫然的说了一句,忽然想起适才发生的事情,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又低头看向朱裪。朱裪脸上的神情十分惶恐,出言说道:“父王,大明皇帝怎会知晓大兄生病乃是在欺瞒他?”
“这必定是,”朱芳远说道这里,忽然想起来什么,对屋内的所有人说道:“都出去!”众人赶忙离开。等众人都走了,朱芳远才继续说道:“必定是有人偷偷将此事告诉了大明的锦衣卫。大明向朝鲜派锦衣卫之事为父一直知晓,但朝鲜身为大明的藩属国,父亲也不好做什么,只能安排人监视他们。必定是有人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偷偷告诉了锦衣卫。”
“这人的身份低不了。锦衣卫被严加看管,若是没有些势力的人是万万不能将此事传给锦衣卫的,必定是两班中人,而且是对最近为父的改革不满之人。”
“那会是哪一家?”朱裪问道。朱芳远最近的改革得罪的人可不少,有嫌疑的人很多。
“只能慢慢排查了。未必是某个家族的行为,或许是哪个家族中被为父最近的改革影响之人偶然得知此事,瞒着家族做下这等事情,偷偷告诉了锦衣卫。元正,你放心,等找到这人,为父定然饶不了他!”朱芳远咬牙切齿的说道。
但他脸上随即又变成悲戚之色。“可现下要紧的不是查出这人到底是谁,而是如何应对大明皇帝的旨意。”
“父王,或许大明皇帝并无确凿的证据呢。”朱裪还抱着侥幸心理说道:“所谓孤证不立,只有一人的证言,如何能够证明就做下了这样的事情?应当上折子请陛下收回旨意。”
“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朱芳远却打破了儿子的幻想。“大明皇帝岂会因一人的证言就相信此事?而且下这样的旨意?必定是调查有实证。”
“那,那如何应对?”朱裪这下子彻底慌了。
“首先,自然是上奏折请求陛下收回旨意,若是陛下拒绝收回圣旨,而且摆出了证据,那就只能,”朱芳远闭上眼睛说道:“就只能先废除你的世子之位,重新扶立你长兄为世子。若是大明仍不满意,那为父也退位,由你大兄继位。”
说出这话的时候,朱芳远心中涌动着一股愤恨之意,但又透着一股悲凉。他听说过蒙元废除高丽王朝的国君之事,当时他还讥笑高丽王朝的国君为何这般贪生怕死,哪怕出兵和蒙元开战是以卵击石不可取,但也应保证君上最后的尊严,自我了断。但当他面对和那些被废的高丽国君类似的情形时,却忽然明白了他们。
他不能自尽。所谓雷霆雨露皆君恩,他若是自尽了,岂不是表明对大明皇帝的圣旨不满?大明皇帝会更加厌恶朝鲜,或许会下达其他针对朝鲜的圣旨,让他们朝鲜王室更加窘迫。而且朱褆现在才二十一岁,治国理政还十分不成熟,若是少了他的辅佐,恐怕难以将朝鲜治理好;他正在推行的各项改革也可能半途而废。为了整个家族,他也只能苟活,不能死。
朱裪当然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他听到父亲的话,不由得大哭起来。谁也不愿意权力更大些、地位更高些呢?尤其他已经做了两个月的世子,知道了做世子的好处。可现在却告诉他,他以后不能再做世子了,他如何不伤心?
“你放心,你大兄不会对你如何的。当初假装生病,若不是有你大兄配合?岂能那般容易欺瞒旁人?既然当初世子之位他自己答应让出来,今后复位也不会难为你。”朱芳远劝道。
朱裪哭了一会儿,慢慢止住了眼泪,同朱芳远说道:“父王,儿子明白这个道理。父王不必再安慰了。”
“你明白就好。”朱芳远用包含怜爱之情的眼神看了儿子几眼,又同他说了几句话,让他返回自己的宫殿中,又叫下人进来服侍。
他贴身的宦官赶忙走进来,为首的人轻声问道:“殿下,可要奴婢等人将殿下抬回寝殿?王后娘娘也得知了适才殿下昏倒之事,十分着急,想要探望殿下。”
“先不忙。你出去吩咐侍卫,请让宁大君入宫,寡人有话和他说。”朱芳远道。
“殿下,您现下身子这般,岂能再劳累?即使有事,还是明日再通让宁大君说。”这宦官小心翼翼的说道。
“你懂什么!快去传让宁大君入宫!”朱芳远喊了一句。
“是,殿下,奴婢知道了。”他答应一声,连忙跑出去传令。
“你,你去书房,将……”朱芳远又撑着身体要对另外一个宦官吩咐事情。但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感觉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殿下!”屋内的宦官顿时都慌了,纷纷叫道:“快去找医生!快去找医生!”
“谁也不许叫医生过来,违者寡人必定将他处死!”朱芳远大声叫道。
“可是,殿下,您的身子……”“没有什么可是!你快去书房将寡人放在抽屉里的一个黑皮的本子拿来,其余人将屋内清理一番。”朱芳远又厉声对他们说道:“适才寡人吐血之事,任何人不得告诉旁人!”
“是,殿下。”众位宦官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能答应。一人赶忙去书房找黑皮本子,其他人清理屋子。
朱芳远靠在床上,看着眼前的这些宦官,心里想着:‘大明皇帝既然下了圣旨,绝不会收回,所以上折子请求收回旨意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为了不让大明皇帝对朝鲜厌烦,必须即可准备好,待他将奏折批驳回来后就重立厚伯为世子,同时准备好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