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
自中平六年被拜为陈留太守时算起,张邈在此已历五年。
五年经营下,其城绝非不高,其池也绝非不深。
奈何天时地利人和俱不在张邈。
因而在曹军的猛攻下,此城却是连一月时间都未能坚守住。
曹操入城之后,并未第一时间去见张邈,而是先在城内张榜安民,剿杀趁乱而起的城中盗匪。
如此举动,便是郭嘉亦未想到,何况张邈、张超?
二人终究是没有自戕(qiang)的勇气,只能在郡府之内焦急的等待消息。
好在曹军对其颇为有礼,仅仅是将郡府围住,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甚至当张邈试探性的向曹军请求粮食时,曹军还当真给其送来了新鲜的米肉、素菜。
这般作为,倒也让张邈、张超两兄弟安心不少。
暗暗以为曹操还是顾念往日之情谊。
如此说来,或许还可保全一命。
曹军攻克陈留之后,即传檄于陈留郡南九县,如扶沟、尉氏等,令其长吏归降。
此时陈留郡内大局已定。
九县长吏,倒也无几人要以身殉陈留,纷纷开城乞降。
至于少数感念张邈任用之恩,不愿降曹,故而挂印自辞者。
曹军亦未多做追究,任其离去。
同日。
夏侯渊、曹纯、赵云三将,即领曹军骑卒南下,往援颍阴。
三将皆为曹军宿将,有其等助力,想来足可确保颍阴不失。
大战之后极易导致瘟疫。
尤其陈留乃是郡治所在,人口稠密。
好在郭嘉身为军师,对此早有准备,数年以前便专门制定有防疫条例。
曹军征战多年,基层将校耳濡目染下,对此都记的极为清楚,如今照本宣科即可。
陈留被围多日,两军将士皆是死者众多。
因古人推崇入土为安,故而曹军对两军兵士,也是区别对待。
若是陈留死者,则直接火化。
至于亡殁于此战的曹军兵士,曹军往往会不惜力气,挖掘深坑填埋,外覆生石灰。
待郭嘉及军师府诸掾史佐吏写完讣(fu)告,城中秩序也大体稳定。
原本躲在家中的陈留民众,陆续开始离家,奔波于生计。
且喜日前下了一场暴雨,因而里巷间的血迹大多被清洗一空。
唯有街角处的箭镞、屋顶上的破碎石块,依旧沉默诉说着数日前的残酷战事。
陈留郡府。
乐进亲率数队甲士直入正堂。
沿途的郡府小吏,纷纷垂首,装作未见,丝毫不敢阻拦。
“张府君。”
望着正坐于堂间的张邈,乐进微微拱手道。
“我家将军有请。”
突然被人闯入堂内,张邈自然是十分不喜。
然而。
其对乐进这员最先登上城头的曹军骁将印象极深,故而也未多言,只是问道。
“孟德——”
乐进目光不善。
张邈见状,话声一滞,匆匆改口道。
“方伯——”
“未知方伯寻邈何事?”
乐进并未明言,只是说道。
“张府君一去便知。”
张邈心有忧虑,不安的望向张超。
张超亦是面有愁容。
未料这时,乐进竟也望向张超,说道。
“张太守也请同往。”
张超更是迟疑。
可这般情境下,又岂容其说个不字?
当下也只能唯唯起身。
张邈、张超随于乐进之后,不安的往外走。
出了堂门,却是见得不少曹军兵士竟直接去往后院。
片刻之后。
其等妻女、子嗣,俱被曹军兵士带出,无一遗漏。
妇孺置身于曹军甲士之间,看着明晃晃的刀枪,无不是心惊肉跳,啜泣不已。
张邈终于忍耐不住,慌张问道。
“乐将军。”
“方伯欲灭我族乎?”
“此事非末将所能知。”
乐进不欲多言,喝令兵士道。
“带走。”
“诺!”
数十妇孺并张邈、张超,在曹军甲士的押送下,赶往陈留城东。
多时之后,其等来到城东一处富户家中。
有丝竹管弦之音从院中传来。
透过大开的堂门,张邈、张超清楚见到。
正堂之内,曹军文武分坐,歌女在堂下起舞。
如此一幕,张邈、张超见了,心中却极为惊慌。
原因无二。
天下间岂有宴席不等客人至便开席的?何况堂中已经满座,并未空出一处席位。
如此举动,只能表明。
此席并非是为他二人而设。
既非座上客,那便只能是阶下囚了。
“张府君请。”
乐进见二人顿步不前,开口催促。
张邈、张超只能强忍着心中之不安,迎着曹军众文武或打量、或不善的目光,缓缓踏入堂内。
非只他二人,便是那些妇孺,也是一并被甲士压入堂中。
左席上首处。
曹昂正以弟子身份,侍从于郭嘉身侧。
不知为何,其人看着一樽又一樽,饮酒不止的曹操,却是陡然不安至极。
“先生。”
“父亲、父亲——”
曹昂面有忐忑,欲言又止。
郭嘉注意到曹昂的紧张面色,沉吟片刻后,望着堂下年岁与曹昂相当的张邈长子,却是陡然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汝刀可利?”
曹昂闻言,满面疑惑,迟疑的点了点头,答道。
“日日擦拭。”
“极为锋利。”
郭嘉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曹昂更是奇怪,但见郭嘉已经自酌自饮,自是不好多问。
主座之上。
曹操似有醉意,面色微红,一手捧着金樽,上下打量张邈不止。
张邈额上冷汗直冒。
城是旧城,人是故人,然而此际重逢,会不会宁不相识?
望着曹操渐渐不善的目光,张邈犹豫片刻后,忽然缓缓跪倒于地,口中呼道。
“邈拜见将军。”
曹操见状,面色微怔,随后却是突兀一笑,朗声说道。
“孟卓贤兄。”
“昔日洛阳一别,你我已有五载未见。”
“今别来无恙乎?”
微微一顿。
曹操一手指向堂下,喝令侍者道。
“孟卓乃操之旧友,与操情谊深厚。”
“今日大宴,岂可无座?”
“来人!”
“为孟卓再设数席。”
“诺!”
堂下侍者,匆忙搬来数张桌案,正好就摆在正中之处,面对曹操。
虽然位置极为奇怪,但好歹也是席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