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郭嘉目光微怔。
阎象毁去浮桥的用意,他二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世间忠义之士,何其如此之多也?”
“奈何陶恭祖、袁公路等辈,皆不能善用。”
曹操叹息一声,顾视众人道。
“一月之间,岂能连杀两名义士?”
“操当示之以拳拳之心,或可有三分转机。”
言及于此,望着面前这数千被阻于济水北岸的残兵败将,曹操遂高声喝道。
“我乃奋武将军、兖州牧、曹操!”
“汝等因袁公路一人之故,远涉千里之地。”
“侵我兖州,杀我百姓,使我州生灵涂炭,苍生泣血。”
“此举本是罪无可赦,但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汝等也只是听命行事。”
“汝等此时若是弃刃归降,以济水为誓,除作恶甚众者外,操皆可放汝一条生路。”
“操将使汝等编户,为我治下之民,绝不故意残害。”
南阳兵士闻言,望着已经被毁的浮桥,没有半点犹豫,纷纷跪地请降。
徐州降兵之惨状,其等先前已亲眼所见,皆心有顾虑。
故而从匡亭至济水,一路之上,南阳兵士除非被曹军擒获,否则极少有跪地请降者。
但曹操以济水为誓,山河神灵共鉴,却让其等彻底放下心中疑虑。
“主簿?”
那被军司马留下来毁去浮桥十余义士,原本是抱着死意的。
眼下听闻曹操之语,却是纷纷望向阎象,目露期待。
阎象长叹一声。
曹孟德的此番举动,却是让他更加忧虑起袁术。
就算袁术能够完全按照他的计策,在淮南东山再起,将来面对曹操,当真会有战胜之机么?
阎象微微摇头,言与众人道。
“曹孟德既有此语,当不会失言。”
“君等出降罢。”
兵士顿时大喜,纷纷跪地请降。
若是有生路可走,谁又愿意去死呢?
“足下可是阎象阎君乎?”
曹操望向阎象,遥遥大呼,言道。
“阎君请务必听操一言。”
“袁公路昏昏庸庸,奢侈荒淫,行事肆意乖张,不能纳忠良之言。”
“阎君仕于此人帐下,必定郁郁不得志,白白蹉跎。”
“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阎君若是愿归降于操,操必视君为肱骨,言听计从。”
“阎君何妨深思之?”
曹操开口时,阎象一直未有言语。
其人面南而跪,行拜伏之礼。
待曹操言罢,其人方才站起,却是冷笑一声,扬声而答道。
“曹将军是要当诸臣之面,教臣下不忠么?”
曹操话声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曹仁、夏侯惇、曹休等将闻言皆是大怒。
夏侯惇怒气冲冲道。
“阎象匹夫何其无礼!”
曹操抚须不语。
郭嘉默然。
济水北岸,上万人汇聚于此。
本当是一片嘈杂,此时却是分外寂静。
于呜咽的寒风中,有声音不断自南传来。
虽然沙哑,却隐隐能听出其中不可动摇之意。
“我主乃英明之主,为人宽宏而有雅量。”
“此战之败,乃是张勋等辈私心作祟,故意蒙蔽,岂能归咎于我主?”
“我主为袁氏嫡子,深孚(fu)众望。”
“今日纵有一时之挫,亦不为忧,他日必当有东山再起之时。”
阎象因为被曹操劝降,深感受辱,心绪一时极为激动。
其人身躯微颤,望着面前济水,厉声喝道。
“象虽无能,不能献出使我主得胜的良策。”
“但象忠心可鉴,怎么甘心弃袁投曹,忍受二臣之辱?”
“恪守清白,为正直而死,这是古之圣人所推崇的事啊!”
“济水亘古长流,能埋骨于此,象何其之幸,又有什么遗憾不舍的呢?”
言罢,其人再无犹豫,大步而跨,投于济水之中。
水花溅起。
其人身影便再也不见。
唯独风声愈发呜咽。
“主簿!”
“主簿!”
左右南阳兵士,见阎象投河而死,顿时间皆是大泣出声。
片刻之后。
济水南岸,也传来兵士的嚎泣之声。
杨弘泪流满面,颓然跪倒,以手捶地不止。
那名受阎象之恩的南阳军司马,更是泣至吐血。
戏志才面有唏嘘。
郭嘉长声一叹。
古人临死时所表现的气节,总是让人格外动容。
不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亡者总是要为生者让路的。
无需曹操另外吩咐,夏侯惇、夏侯渊等将开始纷纷收拢溃兵,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多时之后,此地人影渐少。
曹操、郭嘉在数人随从下,走至济水北畔。
望着流速缓慢的济水,曹操忽而言道。
“以阎象之智,若是得遇明主,将来必可名列青史,后世传芳。”
“奈何其人错投袁公路,以至最终功业未建,便以身相殉。”
“此人——”
犹豫片刻,曹操方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评价,开口说道。
“此人可谓是一忠愚之人。”
“就是不知,将来后世人读史,是叹息此人之忠者多,还是嘲讽其人之愚者众?”
郭嘉沉吟片刻,答道。
“自古及今,莫不如此。”
“为君者,若是能成事,其麾下文武,自可得附骥尾,名传后世。”
“若是为君者不能成事。”
“其麾下之臣,便是再有智谋武略,最多亦不过是一龙且(ju)。”
“不仅生前的诸多英雄事都消匿于史,将来甚至还会为后世之人讥嘲为无谋匹夫。”
曹操闻言,听懂郭嘉话中的规劝之意,笑道。
“奉孝当为张良,绝非龙且。”
戏志才闻言一怔。
曹操微微咳嗽一声,似乎自知失言,转而说道。
“忠贞之臣,不可于史无名。”
“忠贞之士,不可为鱼虾所食。”
“传我令,待战事结束,当使人来此寻阎象之尸,厚葬之。”
“若是寻尸不得,则设衣冠冢,并于此处另设一碑,具言此事。”
“后世之人,若能见此碑,想来亦当记阎象之忠。”
“诺!”
浮桥既已被毁,想要再重新搭建,也非短时间内能做到。
曹军力战多日,外加长途奔波,兵士大多靠一口气强撑着,实则皆已疲惫不堪。
若以这种状态,继续渡河攻城,恐给他人可趁之机,反倒不美。
曹操遂引兵暂回平丘城中休憩。
待养好精神,明日再一举渡过济水。
以南阳军目前的士气而言,曹军击败其等,不为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