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据支谟墓志铭记载:“王仙芝陷荆襄,朝廷发诸州兵讨捕。国昌遣刘迁统云中突骑逐贼,数有功。”看看吧,就连对沙陀李克用素有成见的支谟家族都实事求是的评价他们“逐贼,数有功。”
云中即是云州、即是大同军镇的治所。在段文楚接任大同防御使之后,李克用担任云中守捉使、兼沙陀部落副兵马使(担任兵马使的是一个叫李尽忠的人),驻守在蔚州。
我推测,支谟墓志提到的“国昌遣刘迁统云中突骑逐贼”,实际是李克用派遣去的。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从这时候开始,李克用在沙陀部落的号召力,正在逐渐取代其父李国昌的地位。
乾符三年(876),一个唐史上著名的大事件,似一阵狂飙席卷代北,把李克用瞬间推向风口浪尖,也不管他有没有这个思想准备,这就是命运!从此,李克用开始了命运多舛、雄浑跌宕、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生!
有一个人物正处于这一事件的聚焦点,他的名字叫段文楚。
段文楚在历史上的名气不是很大,但、说到他的爷爷,大家就耳熟能详。他乃是大唐铁骨铮铮的忠臣义士,其图像赫然高挂凌烟阁。他曾经随名将高仙芝扬威中亚,他也曾为了严肃军纪、处决了郭子仪儿子部下的十余名士兵,而传为美谈。后来在朱泚僭位时,不肯为其效力、骂贼而死。《正气歌》中的名句“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说的就是他,文天祥在诗中把他列为自己十二个光辉榜样之一。他就是段秀实!
大同防御使段文楚还兼有一个让人看着咽口水的职务:代北水陆发运使(相当于现在的省交通厅长)。可段文楚这倒霉催的,上任伊始就碰巧赶上了百年不遇的自然灾害。史书对此惜墨如金,只有简短的一句:“代北饥荒,漕运不继。”。
这“不继”二字。大概有可能是朝廷的救灾物资筹措不到位,也有可能是某种原因使水路阻塞。总之,段文楚只能依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别无他路。“水陆发运”这个令多少人羡慕不已的肥差,如今反倒成了他的累赘。
在与判官刘汉璋等人商议之后。段文楚决定在大同军中削减开支——主要是削减军人的工资、衣物、粮食。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领导者,不仅需要带头吃苦,而且思想工作要跟上。
我认为段文楚应该先召开动员大会,向干部战士阐明当前的形势,广泛宣传节衣缩食的深远意义——也就是为了自救,让大家都能活下去。可是他工作方法也太简单了,只知道依赖严刑峻法。殊不知在那个年代是行不通的,并且危险系数也是极高的。
大同镇的军人们对这一措施是什么反应?有人理解,也有人不理解,甚至有人心怀怨恨。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然而,这种看似正常的事一旦被野心家所利用,就极易酝酿成一场可怕的政治风暴——兵变!
在唐朝中后期,不安分的骄兵悍将随处可见、一抓一大把。很不幸,段文楚的部将李尽忠、康君立等人正是属于这一类。《资治通鉴》记载:“云州兵马使李尽忠与牙将康君立、薛志勤、程怀信、李存璋等谋曰‘今天下大乱,朝廷号令不复行于四方。此乃英雄立功名富贵之秋也。吾属虽各拥兵众,然李振武功大官高、名闻天下,其子勇冠诸军。若辅以举事。代北不足平也。’众以为然。”
简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利用李克用的神武,割据代北,成为水泊梁山式的山大王。李尽忠速派康君立带着十几个随从连夜从云州出发,去蔚州面见李克用。对他讲述了段文楚如何减扣军饷、滥用刑法,以及军中的不满情绪。最后他说:“此时起兵正当水到渠成,我们哥儿几个在云州搞了一个民意调查,你猜怎么着?弟兄们一致推举你为新一届的大同节度使,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的大领导了。嘿嘿!”。
李克用正色道:“天子在。国家自有典章律令,切不可把叛逆当儿戏。”
康君立闪着狡黠的目光说:“主公差矣。都什么年代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全大同军民都是你忠实的粉丝!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周杰伦、贝克汉姆。啥时候见过周杰伦、贝克汉姆拒绝和粉丝们合影留念来着?事到如今,大帅你可不能寒了众弟兄们的心啊!”
李克用低头不语,他似乎闻到了其中的火药味,暗自盘算:我若不答应,他们会收手不干吗?这是不可能的!万一和他们打起来,自己有多少胜算?真心没把握!我彪悍的沙陀兵马有一部分在李尽忠手里攥着,还是先拖住他们在说吧。
想到这里,李克用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父亲在振武,要干、我也得先禀告父亲一声才行。”
康君立一听急了,说话也期期艾艾:“哎、哎呀!现在民意凋查都搞、搞过了,你以为还有、有秘密可言吗?迟则生变,刻、刻、刻不容缓!等你往返千里去禀告、禀告你父亲,我们这几个家伙的脑袋早已挂在云州城头上了。
说完、康君立观察李克用的脸色,看不出有什么反应。接着又说:“我的脑袋反正也不值几个钱,丢了也就丢了,可主公你不一样。现在在云州城里大街小巷,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大同未来的节帅是李克用。你不干,你以为朝廷会信么?再说了,混上节度使之难、难于上青天,如今送上门来了,你却像扔一件破衣服似的。可惜啊!英雄盖世,甘愿当小小蔚州一菜鸟。”
康君立的激将法果然奏效,几句话就把李克用给打动了。他长叹一声:“康兄,我可被你们害苦了,不过我有个条件,答应便罢,若是不答应。一切皆无可能。”
康君立一听有戏,忙问:“主公你尽管说,什么条件?”
“你们不得伤害段文楚和他手下人的性命。都交由我来处置,如何?”
康君立暗自思忖:这是何意?莫非他想留退路不成?暂且不管它。先让李克用起兵。于是就说:“这没问题,你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说完、告辞,匆匆回云州向李尽忠复命去了。
从里屋走出一位袅袅婷婷、相貌端庄的少妇,她是谁?是李克用在上个月、大年前夕娶过门的正室妻子,她的名字史无记载,只称刘氏。见李克用蹙额愁眉的样子,她淡淡一笑:“这事,我刚才都听到了。看把你这大丈夫给愁的。”
李克用说道:“我也算是李唐宗室的人了,天子待我们家族不薄。叛逆,非我所愿也!”
“难道夫君真要学雷锋?”
“那倒不是,毕竟节度使的官职实在太诱人了,所以很纠结呀。亲,你有什么好主意?”
“康将军说的不无道理,错过这个机会,你这个守捉使猴年马月才能够熬成节度使?不过,我们得想个两全之策。这样行不?到事发之日,我们先别急着进云州城。就驻扎在城外,让李尽忠将段文楚他们押解过来。然后,我们派一得力之人率一队精骑护送段文楚去长安。向朝廷说明情况。我们入城之后,就耐心的静候佳音吧。”
“什么佳音?”
“这还用问,你不想要皇帝的敕书和大同节度使节钺么?”
李克用频频点头称是,既然阻止不了造反,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和平接班。他心里舒坦了许多,搂着刘氏卿卿我我好一阵子,有磨蹭到里屋去那啥……
李克用是一个有文化的青年,他“自幼熟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他与宋江所处的时代不同。却有着相似的经历,走的都是由造反到招安的路子。也算是殊路同归吧。但他俩最终的结局则大相径庭,李克用是善终的。因为他生在唐朝。
康君立回到云州城,向李尽忠作了汇报,几个人商议好了行动方案。
段文楚注定是在劫难逃,牙兵是防御使卫队,他们想捉拿自己的长官,还不是如同探禳取物?这一天的夜晚,康君立等牙将带着一群牙兵凶神恶煞地扑向防御使府衙。府衙内那几个侍卫,一见到他们就放下武器,段文楚及以下机关干部很快成了阶下囚。
李尽忠派人到蔚州通知李克用,速来云州城主持政局。
乾符四年(877)二月,代北,这是一个初春的早晨。天上飘舞着雪花,放眼望去,崇墉百雉、山川原野到处都披上厚厚的银装。李克用留下一部分士卒守城,带着蔚州守兵数千众顶风冒雪、赶往云州。一路上招兵买马,及至云州城下,部众已达万人。
李克用按原定计划,屯兵于斗鸡台(大同奚望山)下。初六,李尽忠派人送来帅府的兵符印信,请李克用自任大同防御使留后。初七,李尽忠、康君立等人用刑具将段文楚和判官柳汉璋等五人押至李克用的营帐前。
营帐前,临时搭建了一座帅台。帅台前,旌纛扬天、鼙鼓动地。李克用端坐在台上,十余名赳赳武夫站立两边(此时还没有十三太保)。李尽忠立于台下施礼道:“禀大帅,囚犯段文楚一行五人带到,请予以处置!”
他话音刚落,身旁康君立用力一挥手,只见五把锃亮的大刀齐刷刷的举起,刀光闪处,五颗血淋林的人头滚落在雪地上。
李克用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就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当他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李尽忠、康君立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现在,我李克用擅杀国家大臣、忠烈之后的恶名,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着他两人脸上不易察觉的微笑,李克用气得半响说不出话来。沉寂良久才说出一句:“放肆!尔等意欲何为?”
李尽忠的回话早就想好了:“请恕末将鲁莽,段文楚贪赃枉法、天怒人怨,不杀无以服众。属下恐大帅心存妇人之仁,故出此下策,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这冠冕堂皇所包藏之祸心,李克用何尝不知,但他必须面对现实。段文楚的脑袋已经掉了,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只当李尽忠说的是肺腑之言吧,刚而不柔易折,妥协不一定是软弱的代名词。
两天后,李克用进入防御使府衙处理事务。并以大同镇全体官兵的名义上疏朝廷,请求政府要员们认真倾听代北人民的呼声,正式任命李克用为大同节度使(注:防御使和节度使只是名称不同,其级别、职权都一样。)
然而,不仅李克用的手下用行动对他说、不!这一次,以十六岁天子李儇为首的大唐中央政府,也一反对藩镇忍让之常态,倔强地对李克用说、不!并且针对代北的叛乱,打出了一整套反制的组合拳!
李尽忠、康君立他们笑了,笑的很开心,黑锅,轻而易举就放在了李克用的背上。李儇在诏书中说:“段文楚若实刻薄,自结怨嫌,但可申论,必行朝典。遽至伤残性命,刳剔肌肤,惨毒凭凌,殊可惊骇!忠烈之后,节义之门,致兹横亡,尤悚观听。”
看看,皇帝对此二人的“杰作”是深信不疑。
“三人成虎”!关于李克用如何残杀段文楚的传闻,如空穴来风,迅速传遍了代北、关中、乃至全国。聒噪最积极的自然少不了有支谟家族的人,在他们心里,早就问候李克用八辈子祖宗多少遍了。不为别的,只为他曾经嬉闹防御使公堂。支谟墓志云:“朱邪克用屠防御使一门,率盐泊川万户。”
早在几年前,人家就已经入了唐室属籍,姓李了。而支谟家族的人却对他们的皇族身份视而不见,仍称呼“朱邪”,其小肚鸡肠,莫过如此。
大同事变的消息和李克用炮制的请愿书,连同李国昌言不由衷的上疏,几乎在同一时间传到长安。当时,僖宗李儇正在大明宫旁边的马球场,进行激烈的马球比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