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吐谷浑和柔然都被高欢争取过去了,放眼天下,谁能做自己的同盟呢?还别说,宇文泰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牵制柔然的部族,突厥!
突厥人世居金山,姓阿史那,身份为柔然人的锻奴,就是为柔然人打铁锻造兵器的,突厥到了酋长土门执政,逐渐强大起来,偶尔还到西魏地盘上抢点东西。
宇文泰看到了突厥的潜力,便派酒泉胡人安诺槃陀出使突厥,这是个非常有战略眼光的举动。
安诺槃陀的到来让突厥人很激动,毕竟对这样一个尚未开化的部落民族而言,西魏是大国,大国与我交好,不是预示着我们的国家将要兴旺吗?
事实证明,同突厥建交是一笔绝好的投资,突厥将作为一匹草原黑马,不久的将来会异军突起,成为柔然人的克星。
突厥的成长还需要时间,宇文泰有耐心等。
两魏邙山大战,西魏惨败,东魏惨胜,宇文泰都成了只顾逃命的丧家犬了,东魏督将们却高低不愿意继续痛打落水狗,从侧面反映高欢胜得的确很惨。
两个惨加在一块,换来了东西魏间再一次的和平,只不过,和平的时间不会太久。
来自东边的威胁暂时消除后,宇文泰把目光移向了西魏的西北边陲,在河西,处于通往西域的通商要道上的瓜州、凉州一直是宇文泰的心病,瓜州刺史邓彦、凉州刺史宇文仲和属于西魏本土很少几个不太听话的人之一。
两州离长安太遥远了。
政府对两州不过羁縻而已,原则上只要承认中央,不做公开反对政府的事。他们的事一般自己处理。
但是,有消息显示,瓜州刺史邓彦秘密同吐谷浑来往。
宇文泰真恼了,吐谷浑勾搭上高欢,数次在两国边境抄掠。已经成为柔然之外西魏最大的边患,邓彦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背着朝廷与敌国通好。
事实上,宇文泰对邓彦一直不满,也一直想除掉邓彦。
他们的恩怨要从前任刺史元荣说起。
东阳王元荣自孝昌年间即担任瓜州刺史,他在关陇地区一连串的事变中始终保持了瓜州的独立。一直到孝武帝西迁,由于明智地承认了西魏的合法地位,西魏朝廷也默认了瓜州的自治,双方倒也相安无事。
后来元荣去世,情况变了。先是瓜州豪族推举元荣的儿子元康为刺史,对于瓜州这样的地方,地方豪族的势力是强大的,强龙南压地头蛇,朝廷但求保一方平安,只要豪族不闹事,谁当刺史不重要,所以在这里刺史可以民选。结果出来后只要到长安走一下程序就可以了。
元荣经营瓜州多年,他们家的威望还是有的,所以元康上位很自然。朝廷是同意的。
但是,有人不满意,这个人居然是元荣的女婿邓彦,因为他也想当瓜州的土皇帝。
祸起萧墙之内,邓彦杀死小舅子夺了刺史之位。
邓彦是随元荣一起来的,在瓜州有相当的实力和支持者。所以,对于他的上位。尽管像瓜州主簿令狐延为代表的部分豪族势力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
朝廷也不满意。
靠非法手段将正常手续上去的上司干掉自己上位。这不是谋反吗?但人家靠的是实力,如果问罪就要真刀真枪干一场。
长安政府陷入两难境地,如果不将邓彦问罪,其他州郡都效仿,后果不堪设想;如果问罪,瓜州地处僻远,劳师袭远得不偿失。
权衡利害关系,长安公卿们做出了从长计议的决定,先承认邓彦的地位,然后找机会让他进京再收拾他。
于是,长安派使者传旨承认邓彦刺史的合法性,既然作为政府的一份子,就应该听从上级的调遣,不久,再次派人传旨让邓彦入京述职。
可是,前后几次传旨,邓彦总是有理由推脱,管你说的天花乱坠,就是不离开自己的老巢。
邓彦不傻,他知道朝廷的难处,讨伐自己力不从心,不讨伐又怕自己树立了一个不好的榜样,要是各州都跟自己学杀官造反然后逼朝廷承认,岂不是乱套了。所以,邓彦很清楚,朝廷让自己离开瓜州,目的还不是想方设法要抓自己问罪。
赶上东西三番五次地开战,西魏朝廷一时半会也顾不上他,宇文泰忍了下来,邓彦就这样过了几年逍遥日子,
为了长久地把土皇帝做下去,邓彦开始秘密与吐谷浑通好以防万一。
这件事传到长安,地方封疆大吏不经过朝廷私通外国不就是要谋反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宇文泰知道邓彦的事不处理不行了。
但是,派兵实在不划算,不能力取难道不能智取吗?宇文泰心生一计。
于是,以给事黄门侍郎申徽被任命为河西大使巡视西州,他带的秘密使命就是想办法干掉邓彦,临行前,宇文泰秘授计谋:瓜州主簿令狐延是个可以争取的人。
申徽带着自己的五十骑亲随来到了瓜州,在瓜州政府招待所即瓜州驿站住下,邓彦见申徽带的人不多,以为是政府方面的一次普通视察,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申徽住下后秘密跟瓜州主簿令狐延搭上了线,令狐延为瓜州望族子弟,起先曾参与推举元康,邓彦以其望族用他安抚百姓。
令狐延对邓彦很不满,不过因为自己实力不够只好顺从,现在见到朝廷来人了,便义无反顾地站在申徽一边,两人定下计策,令狐延又争取了开府张穆的支持,他们开始收买邓彦左右的人。
申徽劝邓彦听从朝廷的旨意回朝,邓彦仍然不从,见人家意志坚决,申徽便变了口气。假装赞成邓彦继续留镇敦煌,答应自己回长安后可以帮他对朝廷要员们融通。
邓彦很高兴。
然后,申徽派人请邓彦到驿馆一叙。
邓彦已经完全相信了申徽,所以毫不怀疑申徽有什么动机,带着几个随从来到驿馆。他认为在自己的地盘上,谁也不敢对自己如何。
太过自信的人往往容易犯错误,因为他们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大意害死人。
邓彦错了,付出的代价是他拥有的全部。
敦煌驿站,申徽满面春风地将邓彦迎进去。
邓彦落座。两人寒暄了几句,兄好弟也不错,场面上的话谁也没当真。
然后申徽突然变了脸,喝令左右将邓彦拿下。
邓彦明白上当了,但他陡遇大变并不惊慌。大声吼道:左右何在?
左右还在,不过他们早被令狐延收买,关键时刻没有人肯为邓彦卖命,他们成了旁观者。
这下邓彦彻底傻眼了,绝望了,只好乖乖就范。
令狐延已经召集瓜州大小官吏和豪族代表聚集于刺史府,申徽向大家传达了朝廷的诏命:邓彦抗命,撤职查办。其他人等一概不究。
申徽又补充说,朝廷大军不日即到,请大家稍安勿躁。各守本分,如果有人想闹事,哼,申徽绝不客气。
听申徽如此说法,加上令狐延、张穆已经站在申徽一边,邓彦党羽没人敢动了。
申徽押送邓彦回到长安问罪。宇文泰升申徽为都官尚书,另派史成庆代为瓜州刺史。令狐延为都督。
申徽这一趟差事办得漂亮,宇文泰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邓彦的伏法等于杀鸡骇猴,看看谁还敢动不动要与朝廷作对?
瓜州的问题解决了,瓜州的故事能否在凉州复制呢?
凉州的事很复杂。
凉州一直处于羁縻状态,当初宇文泰曾经想让雷绍主政凉州,遭到时任凉州刺史李叔仁的拒绝,李叔仁后来因为同高欢勾勾搭搭为宇文泰设计除掉,为了稳定凉州形势,不得已启用都督宇文仲和为刺史。
宇文仲和成为另一个李叔仁,他慢慢将凉州变作了独立王国。
凉州地处秦州和瓜州之间,瓜州已经真正为朝廷所有,宇文泰决定对宇文仲和动手了,他调义州刺史史宁代为凉州刺史,让宇文仲和回长安。
宇文仲和如何不明白宇文泰的意图,他当然一百个不愿意离开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老窝。
西魏大统十二年(即公元546年)二月,宇文仲和据州造反,拒绝史宁入主凉州。
宇文仲和造反本在宇文泰预料之中,宇文泰早就知道宇文仲和断断不肯轻易交权,武力征服凉州是早晚的事,陇右大都督独孤信早已做好了出兵准备,原本欠缺的就是一个出兵的借口。
此时的西魏已经不是当初李叔仁拒代时的西魏了,陇右大都督、秦州刺史独孤信已经拥有了相当的军事实力。
但是,宇文泰没有想到的是,瓜州再次叛变。
宇文仲和的行为鼓舞了河西的不安定分子,刚刚平静下来的瓜州再起波澜,敦煌人张保杀瓜州刺史史成庆响应,晋昌郡人吕兴杀太守郭肆声援张保。
独孤信、仪同三司怡峰、史宁奉命去收拾宇文仲和。
史宁自随贺拔胜自梁回归后,先任泾州代理刺史,与原州代理刺史李贤一起讨破莫折后炽叛乱,因功升为东义州刺史,他用心管理地方,百姓感恩,州内大治。
史宁这次移镇凉州,没想到却激起宇文仲和的叛乱,他认为西魏立国多年,威名已显,凉州官民不过受宇文仲和胁迫谋逆,并不是真心造反,所以,大部分人是可以争取的。
于是,史宁潜入凉州,秘密约见了凉州部分官吏,对大家分析跟随宇文仲和叛乱的祸福,一时凉州吏民归附者络绎不绝,只有宇文仲和横下一条心据城死守。
独孤信大军到凉州的时候已经入夜,他不顾鞍马劳顿,当即亲率壮士从城西南发起进攻,又令其他众将带攻城的冲梯攻其东北,城内两面受敌。守军惊惧不已,天亮了,战斗也结束了,宇文仲和乖乖做了俘虏。
独孤信将城中六千户押送长安异地安置,彻底消灭了凉州城内的豪族势力。
史宁顺利入主凉州。从此凉州从羁縻状态转入朝廷实际控制。
在凉州叛乱平定的同时,瓜州叛乱也被令狐延搞定了。
张保起事的时候本打算将令狐延一起干掉,考虑到令狐家的实力没敢下手,所以虽然心里怕他,表面上对令狐延很尊重。令狐延也假装跟张保亲近,心里却在盘算如何将他扳倒。
两人各怀心思。
令狐延偷偷令自己人在张保面前献策:瓜、凉结为唇齿。现在东军逼凉州,凉州若陷,必将危及本土,宜派兵救援,两州合兵。则东军可图。
张保非常赞同,可是让谁带兵呢?
来人又推荐令狐延,以令狐延的本事的确是合适的人选,但是令狐延能让人放心吗?
令狐延父兄都留在城里,难道还怕他反了?
对啊。
张保脑子真进水了,他已经把令狐延当做了自己人,于是令狐延率军出城前往凉州,经过玉门郡的时候他停下了。召集远近豪杰,痛斥张保残杀无辜的罪行,众人感奋。同心协力立盟讨贼。
令狐延举兵向瓜州杀来,路过晋昌先破了吕兴,然后攻打敦煌。
州人素来佩服令狐延,所以令狐延的进攻号子一吹,城里人就反水了,张保落荒而逃。跑到吐谷浑避难去了。
瓜州城里的头面人物开会商讨推举令狐延做刺史,令狐延可没有那么笨。自己随张保叛逆,虽说属于卧底。可事实摆在那里,不过是戴罪立功罢了,要是再跟朝廷要刺史,朝廷能放心吗,如此岂非取祸之道。
恰好西魏出使波斯的使臣张道义路过敦煌,众人于是以其暂时代理州郡事务。
张道义将瓜州的事情向朝廷做了汇报,不久朝廷诏书下,调申徽为刺史,以令狐延为寿昌郡守,封襄武县男,即刻动身到京城领命。
宇文泰对令狐延说:卿为瓜州义首,功劳甚大,官位不足酬劳,当与卿共平天下,同取富贵。
令狐延一激动:国难未消,愿帅宗族追随丞相左右。
从此,令狐延带宗族子弟两千余人追随在宇文泰左右,后来宇文泰给他赐姓宇文,赐名为整,宇文整一直做到了骠骑大将军。
若干年后,时间到了大唐朝贞观年,令狐整(后来把姓又改回去了)的孙子令狐德棻写了本书,名字叫《周书》,这就是我们这个故事的蓝本。
所谓机遇与挑战共存,宇文泰抓住西北内乱的时机,果断出兵,从此牢牢控制住了瓜州、凉州,瓜、凉成为防御西北边患的缓冲,大大巩固了长安的大后方。
大统十二年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年份。
到了九月,玉壁方面又传来高欢大举进犯的消息。
玉壁现在的守将是晋州刺史、摄南汾州事、大都督韦孝宽。
韦孝宽的经历跟于谨很相似,两人都出身高门望族,刚出道的时候风头很盛,然后慢慢远离了人们的视线。
想当年,热血青年韦孝宽在萧宝夤占据家乡作乱的时候赴朝廷请战,感动得灵太后当即以其为统军隶长孙稚西征,西征路上又被弘农大族出身的行台左丞杨侃相中做了杨家女婿,看起来年轻人前途无量。
谁料,这段婚姻并没有为韦孝宽带来好运,尔朱家族崛起后,杨家惨遭灭门,那个被尔朱天光派去骗杨侃到长安受死的人就是韦孝宽的老爹韦旭。
后来,韦孝宽在河南结识了独孤信,两人同为荆州治下,号称连璧,但独孤信投靠老上级贺拔胜,虽说走过的路也不怎么平坦,但独孤信现在已经成为宇文泰手下最得力的战将之一,官拜陇右十州大都督,几乎坐拥半个西魏。
韦孝宽呢?似乎并没有入宇文泰的法眼,一直没有成为西魏军政核心一员。其实,说白了,宇文泰的政权在关中属于外来户,而关中韦氏是本地户,宇文泰依靠的是以武川人为主的代北老乡,本地大族既是他拉拢的对象,又是他要防范的人。
晋室南渡后的北方政权和地方大族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对立统一的,大族众人出任政府官员的很多,但掌握军权的很少,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微妙的。
韦孝宽是幸运的,正如于谨不得志的时候遇到了宇文泰,他也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
这个人就是王思政,时任骠骑大将军、并州刺史、东道行台。
王思政是个识人的人。
当初,宇文泰让王思政守弘农,他以超强的战略眼光看上了位于河东汾北的玉壁,便从弘农移镇四面险要的玉壁,并将玉壁建设成为一座钢铁堡垒,以玉壁为中心,西魏政府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在河北楔入了一颗钉子,高欢一度大兵压境,但王思政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能力,高欢被迫退兵。
从此,高欢再也不能安心渡河西进。
高慎叛东魏献虎牢来投的时候,宇文泰让王思政去镇守虎牢为夺取河南布局,可惜邙山一战打破了宇文泰的河南梦,为了抵御高欢追兵,宇文泰让王思政再次经营弘农,王思政便推荐韦孝宽镇守玉壁,事实将证明,王思政看人还是比较准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