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派出去的信使们已经陆续返回。大多数人接受了邀请,一小部分人称病,或是的确有必要原因无法前来。但即便是接受邀请的这些人,也绝大多数谈不上什么善意,我想都是出于某个大贵族的授意,来探一探风声而已。
反倒是那些没来的,多是以前马第尔家的生意伙伴——也许是不想将自己陷于险境,也许是不愿意看到昔日的老朋友遭遇尴尬局面。
但总的来说,结果令我相当满意。艾林周边的势力代表几乎齐聚,婚礼上发生的事情将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欧瑞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天下午,我的书房门被敲响了。
早已料到,来人便是黑岩舍尔。
我看着他低声吩咐门外的仆从退远一些,又小心地关门、落锁,便知道我的要求应当是得到了满足。今天他换上了棉布材质的常服,手中捧了一个木头盒子。盒盖上多数磨损,边角的包铜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一件随身物品。
矮人板着脸走到会客的木质茶几之前,将盒子放在桌面上:“您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个东西了。”
我从书桌前站起来,走到那东西之前。略一犹豫,掀开了盒盖。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当中,饰有绸缎的内衬。内衬颇为厚实,似乎还填充着棉麻。中间躺着一个银色的小东西——大约有拇指肚大小,就像是一个被切为两半的圆球。半球的弧形表面显得雾蒙蒙,似乎是做了某种处理。使得它不会反射强烈的光亮。另有两片不易觉察的凸起分布在弧面的上下两则,上面有红色和绿色的标示。如果依照西大陆的习惯来看,应当是代表着“禁止”与“许可”。
我看了一眼黑岩舍尔,在他没有表示反对之后拿起了它。仔细端详……然而除了那两个有明显标识的按钮之外,这东西就是浑然天成地一个整体,没有任何接缝与孔洞。难道说这是一个铁疙瘩吗?可是这材质又是极轻的……
这么小的东西,能用来与远在千里之外的矮人王保持联系?我已知的任何一个法术……都做不到这一点。
我疑惑地看看黑岩舍尔。他耸了耸肩:“我王的意思是,您得先告诉我们,您口中‘遗迹的力量’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作声,拿着这东西又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然后忽然说道:“菲克斯。你能听见我,对不对?”
一边的矮人变了脸色。
哼,这家伙,以为我是傻瓜么?从上午九点钟开始。我便发现他在宅邸里走来走去,神情焦虑、眉头紧皱,显然是在等待些什么事情的发生。这种焦躁的情绪大约以两个小时为一周期——刚才,他就在门外与什么人说了话之后才走了进来。这必然是他在通过这个小东西与矮人王取得了联系。而且这种联系方式大概每隔两小时,才生效一次。
我死死盯着那小东西。直到它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来:“是的,我能听见你,撒尔坦。”这声音极小,以至于我不得不将它贴近耳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这小东西忽然像是具有了生命一般在我的手中一弹,而后迅速贴到了我的而后。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要把它揪下来。黑岩舍尔及时地阻止了我:“阁下!这是正常现象,它只是附在了你的身上而已!”
我这才勉强镇定下来。身后去摸而后的东西——它的手感已与我的皮肤触感类似,略一用力便离开了身体表面,似乎并未如我担心的那样“长”在了我的身体上。我走到窗前借着镜头偏头观察它,发现这东西已经变成了肉色,看起来像是一个耳后极不起眼的增生。
这种太古技术……果然不可思议!
我有些不适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现在我能听到你了。菲克斯。”
耳边传来了清晰的声音——说是耳边也许不合适,因为那东西紧贴我的头颅,更像是在脑海之中响了起来:“真没想到你能发现这个秘密。但我们的时间不多,需要长话短说——您口中的遗迹的力量,究竟是指什么?”
“我们有长时间?”我直接问道。
“从现在开始,大约十五分钟。”菲克斯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真实,就好像是他本人在我身边说话。若非早已知道这种太古技术,我必然以为这是有人对我施展了一个“幻音术”。
“那么,我要你从现在开始仔细地听我说出的每一句话。”我理清思路,看着窗户玻璃中我自己的脸沉声说道。
接下来,我对他说出了我所了解的一切——包括那些东陆人的先进装备、那些巨大的铁皮船、罗林口中东大陆的那个庞大帝国,以及我对他们的推测。
“你必然比我更了解这些东西,你也一定有更多的秘密没有告诉我。所以我需要你坦白地跟我讲——”我最后补充道,“我的推测,在你看来,真实度有多高?”
耳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声音,直到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伸手去摸那个东西的时候,菲克斯才以一种忧心忡忡地语调说道:“我……在我看来……你的推测,可能性相当的大。”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遗迹里的那种东西,我们确实还没有找到。太古文明的技术精巧而复杂,不同于我们知道的任何一样的东西。所以即便现在知道了那东西可能是从前为遗迹提供动力的,但我们还是没法儿推测出它的大概模样——固体、液体、气体,它都有可能。既然你怀疑西蒙?崔舍是东陆来的侦察者,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从他的口中得到消息。”
“否则……太难了。”菲克斯叹了一口气,“一切都太难了。就是你现在正在使用的这东西——我们叫它‘听筒’——也是我们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才摸索出了用法。而到现在还没能彻底弄明白。”
“前提是,我找得到那个家伙。”我听他抱怨了一番,冷冷说道,“但——即便我从他那里得到了信息。又怎么知道你这一次不会对我隐瞒什么?”
“撒尔坦,我……”菲克斯似乎想要为自己辩解,然而话语声忽然变得扭曲飘渺了起来,继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拉长扯断,很快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回音,最后归于寂静。
“时间已经到了,阁下。”矮人走到桌子旁,合上木盒并且收入怀中。“我王将这枚‘听筒’赠与您,希望你们能够保持联系。”
我点了点头,然后赶在他走出房间之前问:“这东西……如何运作?”
矮人转过身来,脸上露出略显得意的神色。似乎很为能给一位大法师答疑解惑而感到开心:“它无需任何力量来驱动,也很难损坏。无论是火烧、浸泡、劈砍,都无所谓。”
他又走到我身边,踮起脚来推开窗户,并且指向天空的西方。我随之看去。
“您仔细地看向天空……仔细地看。会不会见到一颗星星?”
星星?白天里会有星星么?我有些疑惑,抬头看向头顶的天空——但太阳随即将我刺得流出泪水来。当我低下头来擦拭的时候,才发现一边那个可恶的矮子竟然在脸上挂了两片黑水晶——
两片黑水晶用用银架固定在一起,末端钩在他的耳朵上。那种滑稽又可恶的样子令我又想发火又想大笑。
“噢……抱歉,是我疏忽了。”矮子咧了咧嘴。又变戏法似地递给了我同样的东西——“您戴上这个,然后再用您的……真实之眼仔细看。”
我满心疑惑地接过它。架在鼻梁上。整个世界顿时变得昏暗起来。而当我再抬起头的时候,太阳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圆盘,发出柔和的光线来,一点儿都不刺眼了。
用黑水晶来看太阳,这事儿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矮子们还特意做出了现在挂在我脸上的这东西——就只是为了看太阳?
黑岩舍尔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笑着解释道:“这东西本来是我们在锻造某些东西的时候用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收住口,显然是吸取了昨天的教训。
“您现在再看,是不是能够看到星星了?”
我凝神向天空之中看去,并且集中了注意力。魔法的效果作用于我的双眼,并且将我的视力增强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视野之中的世界变得更加黑暗,而黑暗中的光亮却清晰了起来。起初像是人们闭上眼睛之后眼前出现的那些随处飞舞的光点,而后某几个光点变得越来越亮,最终被我牢牢地捕捉。
那似乎……的确是星星。然而除了时光与秩序之星,我还没见过哪一颗星行走得如此之快。在短短五分钟的时间里,它们的位置就发生了明显的偏移——它们的行动甚至比那个颗星更加迅速!
“看到了没?看到了吗?”矮子在一边急着问。
那星一共有三颗,彼此之间的距离几乎相等,大约有一指宽。我抬手指向它们:“你说的是哪一颗?”
“哈?”矮子发出惊讶的声音来,“有好几颗?”
我摘下那东西,低头看他:“你看不到?”
“我当然看不到。”矮子一摊手,“我又不是您,有法术。”
我真想马上揪着他,把他丢到楼下去。但还是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天上有这几颗星星的?”
“也是一位法师告诉我们的。”矮人解释道,“以前我们弄不清这东西什么时候能用,什么时候不能用,后来慢慢摸索出了规律——它每隔两个小时起一次作用——是在同一个地方,每隔两个小时起一次作用。再后来,有个法师来到我们这里听说了这事儿,就和我们一起研究它的工作原理……也是他运气好,那天他也带着这个镜片儿,走到了地面上。又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用‘法师之眼’那个法术去盯着天空看,最后发现了那个秘密——”
他故意顿了顿。然而我只是盯着他。最后这家伙只好叹了口气,继续道:“他发现。当某颗走得很快的星——这颗星的身后还跟着两颗星,之间的距离比是二比一的时候——当前面的那一颗出现在我们的头顶的时刻,这东西便发挥作用了。等到那颗星在视野当中消失的时候,这东西就说不了话了。”
我继续看着他。然而矮人却一摊手:“就这样。”
“就这样?没别的了?”我愣了愣,“你们研究了那么多年,就只知道当头顶的某颗星星出现的时候,它就能说话了?”
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那么……你们既然在白天看不到那星星,又是怎么按时联系的?”
矮人无辜地瞪着眼睛:“当然是一直把它贴在耳朵后面。隔一段时间就说几句话。等它有了作用就记下那个时刻,然后以两个小时为准。”
哈!我在心舒了口气,看起来他们也并不像我想得那么聪明嘛。
矮人终于离开之后,我开始思索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白天天上居然有星星!若非那个矮子告诉我……谁会无聊到在大白天里用法术去盯着天空看?
而我耳后那东西……竟又是通过其中的某一颗起作用的。这究竟是什么原理?
我皱起眉头苦思冥想。最后只得出了一个可能最为接近真相的结论——也许遗迹文明,也是利用了魔法力量的。就像法师们从北辰之星获得魔力、驱动法术那样,这东西也从那些行走得极快的暗星之中汲取了魔力,保持通讯。当暗星从视野中消失以后,魔力的供应中断。它便也无法工作了。
同样的道理,如果哪一天北辰之星不明不白地从世界上消失了,那么法师们也就瞬间变成了凡人,再也没法儿施展魔法了。
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有些沾沾自喜——虽然觉得不尽如人意。然而也的确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只是……难道遗迹文明真的是以魔力驱动?如果以魔力驱动,那么东大陆的人们又要来西大陆做什么?
我打定主意。在解决了这边的事情之后,还得到地下王国走一趟。假如我的推断是真的。也许只有我才能帮矮人们揭开遗迹的秘密。
时间在思考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快,当我下定决心之后,窗外的太阳竟已经西斜了。
中午因为有心事没有用午餐,这会儿只觉得肚子咕咕作响,胃里边像是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揪。我推开门,打算到楼下用晚餐,却不想转角处的楼梯咚咚作响,一个男仆匆匆跑了上来,险些撞进我的怀里。
我一皱眉头:“什么事儿?慌慌张张。”
男仆抬眼见了我,赶忙说道:“先生,我就是来找您的——珍妮小姐说,我们的第一批客人到了,要您即刻去楼下。”
“达拉然伯爵?”我问道。
男仆一脸茫然:“唔?不……不是伯爵大人。”
那是什么人……非得我亲自去看?还没等我问,男仆已经补充道:“是一些……似乎是尼安德特人,都是银发——”
我早已踏前一步,狠狠盯着他:“有没有几个穿着黑袍的?”
男仆似乎被我这带着莹莹绿光的眼神着实吓了一跳,把身子往后一仰,结结巴巴地说道:“来了五个,全……全是黑袍。”
“这些胆大包天的暗精灵!”我在嘴里低低地咒骂了一声,甩开男仆冲下楼去。
走到会客厅里的时候,双方正剑拔弩张——不,这么形容也并不合适,应该是说,五个暗精灵被马第尔家的亲兵用长剑围在一起,手里捏着可怜巴巴的匕首试图自保。
珍妮坐在沙发上冷冷盯着他们,直到我出现在门口,才放下手中的茶杯:“喏,撒尔坦,就是这五个家伙。”
实际上暗精灵的到来没让我惊讶,珍妮说出这句话的口气倒让我惊讶了。“这五个家伙”——这样的话从这几天一直规矩得像个帝国公主一样的珍妮口中说出来,可见这姑娘气愤到了什么程度。
我倒是可以理解她的愤怒为何而来——就在去年的时候,暗精灵们还差点迫使她与那位黑太子成亲。眼下在婚礼之前再次到来,勾起珍妮痛苦回忆的家伙们自然没什么好下场。
我缓步走过去,细细打量那五个被团团围住的暗精灵——三个剑士,两个魔法傀儡。看起来脸上的惊慌神色倒不是装扮出来的,显然没有料到会受到如此“礼遇”。
敢明目张胆地来,却连这种情况都未预料到么?
然而不管米伦?尼恩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都得说,这几个家伙来得正是时候。如果他们不来,我还得费劲心思让那位大法师知晓婚礼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下,让他们如实地把所见所闻转述给他们的那位主子,可比任何小道消息都真实一百倍。
于是我向珍妮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朗声道:“放开这几位先生。他们可是咱们的‘老朋友’了。”
士兵们略一迟疑,然后转头看向珍妮。她也看了看我。但尽管眼眸中是疑惑的神色,却仍然点了点头。
刀剑一入鞘,暗精灵们如释重负。两个魔法傀儡几乎是抢着问道:“阁下,约瑟芬殿下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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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写到那里心情有点儿激荡。但是大家别担心,没有要tj掉的意思,呵呵呵呵……我好好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