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之后,从城墙上再看鲁昂,仿佛置身伦敦,至少在杜蒙特先生眼里是这样的。
他是典型的英国绅士,一路上都在和乔治安娜说自己旅行途中的见闻,说起那不勒斯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一个黑色的绒布口袋递给了乔治安娜。
“这是什么?”乔治安娜一边打开它一边问。
“送你的礼物。”杜蒙特先生快活得说“虽然它们没有门罗先生送给你的那么名贵。”
乔治安娜打开了口袋,借着满月的月光,她发现是一个非常老旧的圆规,以及一个黑色的女性小雕塑。
“这是庞贝古城里找到的。”杜蒙特先生说“两千年前的圆规和我们现在用的区别不大,那个玄武岩雕塑是庞贝人用的秤砣,你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耳朵上有谷物做的环形耳环,那可以用来穿过麻绳,也可以代表女神阿斯特米亚。”
“让人映像深刻。”乔治安娜忍不住拿着那个小雕塑看。
阿斯特米亚是女神西弥斯的女儿,在法院的门口经常可以看到西弥斯的雕塑,就是那个眼睛被蒙上,手里拿着剑和天平的女子。
西弥斯主管天上的公平,阿斯特米亚则主管人界的公平,她的手里也有一把剑和一架秤,但它是用来称量谷物的,意为公平交易的女神。
虽然这些东西都是日常的物品,就算过了几千年时间,是从庞贝古城里找到的,它们依旧远不如克里奥佩特拉的稀世珍珠值钱,但乔治安娜还是不想接受它们。
公平交易哪有那么容易,现在可是敏感时期。
“这是艾玛的丈夫,汉密尔顿爵士发现的,他在那不勒斯当大使期间可是庞贝的常客,艾玛经常陪着他。”杜蒙特说道“看到他们在一起时,我真不敢相信他们是夫妻,汉密尔顿爵士是个爱好收藏的人物,他像是收藏一件美妙的艺术品一样将她给娶进了家门,又想炫耀自己的藏品一样把她展示给那不勒斯的的上流社会,你知道地中海一带很盛行‘活人画’吗?”
“我没听说过。”乔治安娜有些颤抖着说。
“她会穿成和那些名画里一样的样子,供汉密尔顿爵士和客人们欣赏,而且她还会说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和法语,加上天性活泼,整个那不勒斯上流社会都很喜欢她,甚至包括那不勒斯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姐姐玛利亚·卡罗林娜,那位发誓要给妹妹和妹夫报仇的奥地利公主。我从未见过如同她一样危险的女人,她就像是复仇女神,她曾在艾玛面前说过,她愿意将那不勒斯变成一根火柴,即便火柴总是首先燃尽,却可以点燃燎原烈火,她将这种仇恨灌输给了她的女儿和儿子,让他们和西班牙王室联姻,我们将汉密尔顿爵士从那不勒斯撤走不只是为了纳尔逊,还因为热爱艺术的汉密尔顿爵士很难应付未来的局势。”
“谁会是新的那不勒斯大使?”乔治安娜问。
“我听说你也曾经打扮成画里的人物给波拿巴阁下欣赏,这也是你的丈夫教你的?”杜蒙特问。
“不。”乔治安娜有些不悦得说。
“那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没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乔治安娜说“源自于莎士比亚的一首诗,拿波里昂尼以前觉得莎士比亚没什么了不起。”
杜蒙特惊讶得抬起眉毛,但他还是竭力隐藏笑意问道“请原谅,能不能告诉我是哪一首诗?”
“你可以自己去读莎士比亚。”乔治安娜僵着脸说。
“我听说拿破仑以前很喜欢苏格兰奥西安的诗,他对你念过吗?”杜蒙特问。
“没有。”乔治安娜干巴巴得说,但他确实对她说过莎士比亚。
“那可真糟糕。”
“什么糟糕?”
“我以为你会给他带去创作的灵感,而不是将精力用在谋划战争上面。”
“我没那么了不起。”乔治安娜冷淡得说。
“不,你知道现在英国的钢铁公司多么怀念以前那段零关税的日子么?艾玛和纳尔逊并不是一见面就在一起的,1798年为了阻止拿破仑继续远征埃及,在阿布基尔海战后纳尔逊曾在那不勒斯疗养,因为失去右眼和右臂,纳尔逊生活受到了一定影响,艾玛照顾了他一段时间,纳尔逊也是平民出身,因为常年在外出征和妻子的感情很淡漠,他对艾玛的悉心照料很感激,对她真心的尊重和爱护,这让被情人抛弃,被丈夫当作收藏品的艾玛心里产生了爱意,虽然斯通情人、包养情妇在上流社会很常见,但已婚男女同居是不能容忍的,即便是花花公子也会被指责道德沦丧,国王陛下在这一方面非常严格,不仅是自己的妹妹,就连纳尔逊他都几乎无法容忍,又恰逢小威廉·皮特下台,他们的政敌们借着这个机会用报纸对他进行攻击,对于民众来说他们更愿意攻击艾玛,而那些攻击你的报纸则被那些钢铁大亨们买通了,你现在是英国的克里奥佩特拉。”
乔治安娜停下了脚步。
“金币叮当作响,坏话嘎然而止,这是罗斯柴尔德的家训。”杜蒙特说道“我听说你前段时间见过福克斯。”
“是的。”
“他好像还说了不少话。”
乔治安娜点头。
“我能知道他说了什么吗?”杜蒙特低声说,虽然乔治安娜的女仆们都隔着很远站着。
“你怎么不直接问他呢?”乔治安娜说。
“因为亨利·配第是小威廉·皮特的朋友。”杜蒙特说道“现在皮特议员和福克斯的关系很微妙。”
乔治安娜犹豫了一下后说“他跟我说了关于苏打水和约瑟夫·普利斯特里的事。”
“你是怎么理解的?”杜蒙特问。
她咬着嘴唇,盯着杜蒙特,接着说道“如果我想和约瑟夫·普利斯特里一样离开欧洲,到美国定居,就不能对美国太过分,否则这个世界将难有我的容身之地。”
杜蒙特长舒了口气“你觉得你无法回国了?”
“卡罗林公主不就被乔治国王拒之门外了,她还是他的亲妹妹,法国在这一方面比英国要开放得多,只要我不像路易十五的情妇那么奢侈浪费……”
“老侯爵认为,土地是财富之母。”杜蒙特打断了乔治安娜“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乔治安娜惊疑不定得看着他。
“查尔斯·福克斯认为美国已经收不回来了,但议会还是有相当多人相信美洲可以收回来,你知道美国人现在是怎么解决自己的财物问题的?”
乔治安娜摇头。
“国债,他们的抵押品是奴隶,这些‘人’不仅可以成为新大陆的农业劳动力,还可以平衡收支,当一个奴隶主资不抵债的时候,可以将那些奴隶卖掉换取财富,避免了很多财政冲突。”
“我以为我们是聊有趣话题的。”乔治安娜面无表情得说。
“废除奴隶制不仅仅道德运动,乔治安娜,还涉及到了经济和政治,你可以看出,勋爵并不只是打算继承侯爵的爵位,进枢密院后平庸度日的人,你既然让拿破仑喜欢上了莎士比亚,能不能让他也……”
“哦,我明白了!”
“什么?”
乔治安娜想起自己唱了那首美妙的圣歌,拿破仑却表现平静的原因。
因为约翰·牛顿现在还活着,他还是个致力于解放奴隶的教士。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乔治安娜平静得说“我们聊聊纳尔逊和艾玛吧,她现在还为他表演活人画吗?”
“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哪首诗让拿破仑喜欢上了莎士比亚?”
“秘密。”她轻松得笑着说,然后张开双臂在城墙上继续唱那首天赐恩宠。
有的时候不是父母遗弃了自己的孩子,而是孩子离开了父母,就像圣经里那个分了家,带着财富去远方过奢侈生活的小儿子,他的父亲还是欢迎他回去的,可惜他要等到变成了牧猪奴才会想起回家,这种弟弟在大哥的眼里是值得原谅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