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官的工作是什么?有人或许会说税收、征兵、传达政令。
杜桑·卢维杜尔自己也畜奴,并且在法国远征军到之前,他为了镇压叛乱,将自己的亲侄子给杀了。
圣多明戈最繁荣的时候曾经供应法国国库1.8亿法郎岁入,雇佣1640艘船,招募成千上万的水手。
经历了如此的繁华后,忽然看着冷清清、一艘船都没有港口,以及除了当地人之外再没有外人的市镇,或许圣多明戈人会改变主意的。
当然他们还可以继续不管不顾,杜桑·卢维杜尔之所以会那么自信或许和英美与他签订了贸易协定有关,他可以绕过法国,以一个独立国家领袖的身份走向国际了。
根据1800年9月签署的《莫特枫丹协定》,法国承诺尊重美国的航运,而美国则放弃对其船只的索赔。
美国要是一定要去和圣多明戈贸易,远在五千英里之外的拿破仑是管不着的,但美国要是承认了圣多明戈是个靠奴隶起义独立的国家,它自己就要乱起来了。即便法国承认圣多明戈独立了美国也不会承认,他们建立贸易关系的前提是圣多明戈是法国的殖民地。
也许过两三年圣多明戈又会闹独立,但那个时候已经时过境迁,法国人的健忘能力很强大,那么远的事不会有人去关注,只要把公债这关过了就行了。
到时候圣多明戈或许会成为地图上不可标注的土地,谁都不会去,岛上的人们将被世界遗忘。
“忘了?你说忘了!”波拿巴气得浑身发抖,好像忍不住想对乔治安娜动手。
“我以为老兵广场是个人少的地方。”她很诚实得说。
“你……”他拿着马鞭,指着乔治安娜。
没人敢阻拦他,包括送她来的利昂库尔。
在坎坡-福米奥和约协商期间曾经发生过“德·安德烈公文包”事件,拿破仑在大本营里找到了一个公文包,里面装着皮什格鲁叛变的证据。
当时德赛从莱茵方面军前来视察,当拿破仑将皮什格鲁阴谋叛变的消息告诉他时,波拿巴本以为德赛会大吃一惊,但德赛却微笑着说“我们早就知道皮什格鲁叛变了,莫罗在奥地利将军克林格林的文件里找到了相关证据,同样也知道他被收买的详情和指引他进行非正常战斗活动的动机,只有莫罗、列尼叶和我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我希望莫罗立刻报告政府,可是他却隐瞒这么做。”接着他又补充道“也许皮什格鲁事需一让自己打败仗的将军的唯一例子。”
“我比较担心你,利昂,你会不会被人诬陷叛国?”乔治安娜平静得说“有人会诬陷你和皮什格鲁一样故意打败仗。”
他没有暴怒得走来走去,反而冷静得看着她。
“你可以把我关起来。”
“你可以说,那不是什么重要的资料,只是你写的一篇论文。”波拿巴反而为她找借口“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
“没有了。”乔治安娜说。
波拿巴看了利昂库尔一眼,后者立刻离开了拿破仑位于圣卢克宫的工作室,还顺手关上了门。
“我想躺一会儿。”他疲倦得说。
乔治安娜立刻坐在了那张绿色的摩洛哥皮革沙发上,然后他躺在了她的大腿上。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无论哪一国,武力都要对文治美德鞠躬。”拿破仑闭着眼睛说“只要首领不是杜桑·卢维杜尔,是谁都好说。”
“我听说有人称呼他是黑华盛顿。”
他冷笑“应该说是黑斯巴达克斯,只有那样的人才能压得住那么多私人势力。”
“那么小一个地方,怎么那么多纠纷?”
“我不想要那个地方了,还有路易斯安那,我们把它们卖了怎么样?”他开玩笑一样说。
“路易斯安娜有人要,圣多明戈谁要?”
“让当地人买,签个十年的合同,合同到期后我们也不去了。”波拿巴厌弃得说“这些殖民地最终都会效仿美国,它离你又远,又必然让你服从他们本土的利益,你就会觉得它是外国当局。你厌倦了被它统治,厌倦了等待五千英里之外的命令。”
“我只是想要他们的钱。”乔治安娜说“我听利昂库尔说,你还想要辅助力量,你难道想从圣多明戈征兵?”
“不可能。”他断然说道。
“我们想把周边的岛给经营好如何?”乔治安娜温柔得说“它们可以成为法国的海外省。”
“这次的损失大啊。”波拿巴懊悔得说。
“不是让你把罪过都推到别人的身上么?”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她的腿上。
“你现在明白英国看美国的心情了?”她嘲笑着说。
“那个可厌的岛。”他阴森得说“不是落雨就是下雾。”
她皱眉,加勒比海上的小岛是热带气候,经常下雨倒是可以理解,那么晴空万里的地方也会有雾?
“都过去了。”她抚摸着他栗色的头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为他们求情,你以后不后悔吗?”他慢慢得问。
“我不是为他们求,是为你求,你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决定,对不对?”她难过得说“所以你才沉默,让别人去做决定。”
“一个男子汉,必定要坚定,要狠,不然就不必干预战事和政治。”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人和动物是有区别的,我害怕从那个丛林里最后走出来的都不是人。”她在他耳边说“有点人道精神,我的狮子。”
“我以人道对别人,谁来人道对我呢?”他满怀恨意得说“我必会为我的心软而后悔。”
“我不想通过哀求你的怜悯,左右你的决定,我想保护的是你,利昂,你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包容、热情、可以融化接近你的人,我不想你失去这股热量。”
“为什么你拒绝当老师?”
她叹了口气“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这些富家小姐,看到她们我都跑得远远的。”
“你后来当老师,没有教过类似的人?”
“教过。”
“她们后来怎么样?”
“我那个学院的还不错。”她自信满满得说。
“我这个决定会不会有损国家的威严?”他很不确定得问。
“相信我,法国人不会那么觉得的。”她斩钉截铁得说。
“这是您的预言?”他轻柔得问。
乔治安娜不知道如何和拿破仑波拿巴描述“未来”法国人在战场上的表现。
“你说你看过天文方面的书,那么知不知道狮子座的宫主星是哪一颗?”
他抬起头,用蓝色的眼睛看着她。
“那颗星被称为王者之心,它代表的是仁慈、悲悯,失败者没有权力选择仁慈,他只能祈求别人发慈悲,仁慈是胜利者的权力。”
他坐起来看着她。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轻声说“在维察琴的时候,我走进了一个修道院,教堂里摆设了一个小医院,那儿躺着四五千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死尸,它们不断发出恶臭,我想地狱不过就是那样,在路过一个死人堆的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带着拉纳过去,发现有两个伤兵躺在死尸堆里已经三天了,他们没有吃东西,也没有扎绷带,本来已经绝望了,但是他们看见我就知道自己得救了,后来我接到了战报,敌军退却时秩序极其混乱,我觉得好运开始降临到我的头上。”
“你是不是还把那些死者的尸体拉出修道院掩埋了?”
“是的。”他顿了顿说“可惜我不能把他们的骨灰带走,带回法国,他们的故乡。”
“请记得你救了两个人,你将他们从痛苦和恐惧里解救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
“那些得了黑死病痊愈的人,和他们两个的眼神不一样。”波拿巴说“他们的眼睛里有光。”
她想起了另一双黑色的眼睛,里面是无尽的黑暗,只有眼底深处有蓝色的灵魂之火在闪耀。
“如果有天我离开你……”
他浑身肌肉紧绷了。
“同样的错我下次不会犯了。”她立刻改口说道。
“你知道约瑟芬比你强的地方是什么吗?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她就完全忠于我了。”他立刻坐了起来“你们这些学者,总是想求得什么真理、公平、正义,不是太拘执,就是太怀疑。”
“你是不是应该派两个收税的去把这几年欠的税让圣多明戈人交上来。”她立刻转移话题。
他无奈得看着她。
“等杜桑·卢维杜尔宣誓之后再说吧。”波拿巴麻木得说“他的奴隶军只有两万人,武器也不多,更没有我们精良,怎么会打成这样。”
“恐惧。”乔治安娜说“有些事比死亡更糟糕。”
他沉默着低头,像是陷入了沉思中。
“我会去勃艮第公馆自我隔离一段时间,那些士兵也不忙接回来,你只要想办法让英国报纸闭嘴就行了。”她拍了拍他的手背“恐惧和利益是驱使人行动的杠杆。”
“他们还想要什么?”
“这你要问他们,腐败不是督政府才有。”她轻声说“还有你的政府也是。”
他看着她。
“想想是谁怂恿你去圣多明戈远征的。”乔治安娜说“如果不是英国人放你去,你觉得你的海军能抵达?”
“你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陷阱,利昂,从一开始就是,你中计了。”她无奈得说“我不想那么说,不过我们英国人有时真的很阴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