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芬不敢来杜伊勒里宫,即使现在宫里忙忙碌碌,有很多事需要她这个女主人做决定,比如仪式那天穿什么?
拿破仑的服装顾问雷米扎先生的妻子就是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侍女长,拿破仑的衣服除了制服之外总共就没有几件,就算加上乔治安娜的也不多,他的这份工作基本上是闲职,而他的妻子则是约瑟芬身边仅次于雷萨米夫人的大人物。从侍从到廷臣,礼仪全部都由她来教,哪些人能见第一执政哪些人没有必要见也是她在教礼仪官皮埃尔·贝内泽。
第一执政夫妇刚住进杜伊勒里的时候为了避免出发公众的抗议,都是悄悄讲宫中雕塑上戴的自由帽给摘下来,使用库房里的青铜器,总体来说杜伊勒里宫的装修风格依旧庄重朴实,并不算太过分。迪洛克主要负责采购,皮埃尔·贝内泽才是杜伊勒里宫的大管家,同时他还要兼任典礼官的职务,刚入住的时候因为人手不足,皮埃尔·贝内泽只好把旅店服务员和门房都找来做杂活,他还让第一执政的副官们担当宫廷侍卫。
这些平民在玛丽安托瓦内特前侍女长眼里根本就不是对手,她想让新贵名流们重新穿丝袜,被乔治安娜激烈拒绝了,她认为哪怕他们看起来像是一群没教养的野蛮人,也比成为“无套裤汉”眼里的“丝袜贵族”好。
她不会管男人的帽子是戴着还是摘下来夹在胳膊下面,又或者是可以杀人的胜利剑是不是变成了装饰性的礼仪剑,反正不能穿丝袜,其他规矩都照着那位夫人说的做没关系。
有很多事是可以妥协,有商量余地的,唯独这件事没有。穿衣物是为了要见人,这是生活在人类社会文明世界的一部分,但是国家首脑的穿着不只是他个人风格,还是一种对外形象。
拿破仑很受欢迎么?她在菜场里听到的评价是“不过是又一把剜肉的刀”,他有时是很无情的,但拿破仑很会摆造型,看着很有男子的阳刚之气,能给人爱他的理由。
男人穿丝袜是个忌讳,是有政治色彩的,不是雷米扎夫人一句“这不符合礼仪”,平民就能接受的。
吕希安·波拿巴第一任妻子克里斯蒂娜·布瓦耶去世后,他又娶了一名寡妇,亚历山德拉·茹贝东,就是上次到乔治安娜那里传信的女人。
她当时才生产不久,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取名为夏洛特,和那个杀死马拉的女孩一个名字。
被刺前一天画家大卫曾到马拉家去看望,即便身患严重的皮肤病他依旧坐在浴缸里一边药浴一边坚持办公,那副名画《马拉之死》几乎就是马拉死时的真实样貌。
马拉除了是个提倡用暴力清除革命的敌人的理想主义者,他还曾经是个医生,他被称为“人民之友”,抨击封建贵族的奢华与残暴。
拿波里昂尼身上的癣变严重几乎是在从圣多明戈战役开始之后,他在埃及的时候信穆罕穆德,在法国又像是个天主教徒,在法兰西学院又相信科学,也许到了印度他会信佛教,到了美国信新教。但他对灵魂、上帝存在畏惧感,反而不大相信魔法倘若有天他的皮肤病和马拉一样严重了,他掌握了那么多权力,却必须整天泡在浴缸里,他还能骑马打仗么?
如果说路易十六是个好人,却是个坏国王,那么马拉则是个对弱势群体充满同情,用文字为人民发出充满攻击性呼声的“人民之友”。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个类型的人才容易被诅咒。
公映《苏格兰的爱德华》尚且要被捕风捉影,《马拉之死》居然没人发出任何恶评,或许是因为那部戏太真实,已经引起了真正的恐惧,让人不敢评论怕引火烧身。
乔治安娜很想问问,当无套裤汉攻进杜伊勒里宫的时候,雷扎米夫人有没有看到那些保护国王的贵族和瑞士雇佣兵是怎么死的?她能不能嗅到浸进宫里木地板中的血腥味。
可乔治安娜不敢说,从某个意义来说吕希安这个兄弟有他没他差不多,路易一世现在一个人住在外交部所在的加利费公馆,有时塔列朗会陪他,有时吕希安会陪他,塔列朗忙着处理使节团的事后,吕希安就变成了全陪,不论杜伊勒里宫忙成了什么样他都不来帮忙。
后来是拿破仑派了他的副官来叫她过去,她这才不再和雷扎米夫人公开对峙,走的时候她听见雷扎米夫人在她背后用她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说了“幸运厨娘”。
这个绰号可能存在一定贬义,可这要怪谁呢?塔利安夫人跟乔治安娜说过,有次杜伊勒里宫举办舞会,因为人太多了,约瑟芬将自己一楼的卧室给打开了,谁都可以进出。
来送信的副官名叫飞利浦·保罗·塞居,圣多明戈战败让塞居家损失惨重,波拿巴却帮了他们家一把,路易斯·飞利浦·塞居进入了参议院,奥斯塔夫·塞居则会在弥撒结束后被派到东北的苏瓦松任职。
米歇尔现在还在休假,她家的前途未卜,乔治安娜连给自己梳妆的侍女都没有,更别提专门给自己管理衣服的人了。
可哪个平民不是这样过日子的呢?
欧洲局面如此混乱,全是因为玛丽安托瓦内特。她的侍女长也是个糊涂鬼,只是侥幸活过了大革命而已,乔治安娜也可以给雷扎米夫人取个绰号,叫“幸运侍女”,她怎么就躲过了断头台呢?
飞利浦·保罗·塞居带着乔治安娜到了桌球室,所有的桌子都空着,就一张桌子旁边有人,第一执政正带着几个人在打球。
她还是头一次看到拿破仑打桌球。
他个子不高,背影却很挺拔,而且很洒脱,看起来很有男性魅力。
当然他的球技和他的枪法一样糟糕,他推的那一杆根本就没有进洞。
“将军,塞夫尔女士来了。”飞利浦·保罗·塞居在远处说。
波拿巴转头看了过来,看起来有点傲慢,但当他的视线转到了乔治安娜的身上后表情变得温柔了不少,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
也许是因为她没有识相得自动跑过去,矮子又命令道。
其他人正有趣得看着她。
乔治安娜过去了,“波尼”将戴着婚戒的那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
“什么事?”
“刚才你和雷扎米夫人争论我穿什么,你有没有问过我想穿什么?”波拿巴问。
乔治安娜打量着他,他还是穿着普通的军装上衣,白羊绒长裤和高筒军靴,靴子上有银搭扣,相比起那些用宝石做纽扣的高官来说已经很朴实了。
“昨天你跟波塔利斯谈过了?”他又问道。
“我们没有谈什么,他只是不了解你那封信的意思。”她将手给环在了胸前。
她真希望自己不是那个魔鬼吐出来的约拿。
“这是个很好的借口。”波拿巴说“但我不希望你经常用它。”
“因为什么?会让我们显得很穷?”乔治安娜讽刺得笑着。
“没错。”波拿巴高兴得笑着。
“什么?”她困惑极了。
他把球杆放在了桌上,然后搂着她走到了一个柜子的后面,用柜子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我不需要教会同情可怜我,我需要的是他们的臣服。”
“就像你在组织条款里要求他们唱你的赞歌,而不是上帝的赞歌,是吗?”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平静又傲慢得说。
“我最近才发现,智者所言并不全是对的,亚当·斯密说运河该交给个人经营,可是利物浦的运河交给了个人后,运河并没有因为淤泥而无法通行,反而是别的原因阻止船舶航行,那本《君主论》也不总是对的,你是人世的君主,不是天上的,教士不会因为对你阿谀奉承就对你心存敬畏。”
“我以为你想跟我说爱。”他在她耳边说“还有感受。”
“你在认真听么?”
他吻了她。
“不。”等结束这个吻后他说“我想你那天也参加弥撒,即便是混在人群里。”
“你想我见证你的成就?”
“我想你亲眼看着我和别的女人走向神龛。”他洋洋自得得说“我想你嫉妒。”
“那只是复活节弥撒。”
“婚礼。”他将大脑袋抵着她的额头,喃喃低语着“是婚礼。”
“你还好吗?”
“看到安康圣母教堂你想到了什么?”
“很多人说它看起来像王冠。”
“我问你想起来了什么?”
她沉默了一阵后回答“婚礼。”
“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找个神父为我们举行婚礼。”他轻声说着“即使没有王冠。”
她抬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她没有下重手,却将他给打醒了。
“别跟女孩似的满脑子罗曼蒂克,利昂,现在还没到你休息的时候。”
他没有发怒,而是盯着她的眼睛。
“敬畏上帝吧,因为它在你最孤独又无处可去的时候接纳了你。”她可怜得说“不像我,无处可依。”
“你可以和我合葬。”波拿巴牵着她的手说“死亡对我来说只是一种长眠。”
“然后你就可以永远做梦,对吗?”乔治安娜苦笑着“制造一个美妙的梦境,吸引一个个像我这样爱做梦的傻瓜。”
“跳舞吧,把事情交给别的人去管。”他拉着她来到了桌球室的空地中央,其他人都看着她。
“我不能……”
“你当然能。”他拧了一下她的鼻子“你的任务是陪我,让我快乐,没什么事比这更重要了。”
“为什么?”
“这是你的责任,而且,我现在很不高兴。”他没耐心得说“有没有什么魔法能让那帮教士言听计从?”
当然有,不可饶恕咒之一的夺魂咒,但它现在不是不可饶恕的。
“我陪你跳舞。”她妥协道。
这下他满意了,他却不跳舞了。
“你找迪洛克要爱丽舍宫的钥匙干什么?”
“把它清理出来,做旅店用。”她直白得说“幸好路易一世是个小国的国王,可以安排他住在外交部所在的旅店里,以后德国、俄国甚至英国国王可不能住在那儿。”
“要维持一座宫殿不是小数目。”
“你不是有个600人的选民团吗?”乔治安娜甜笑着“对那些富翁来说,有资格住在以前国王的宫殿里已经是个特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