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罗恩·韦斯莱大口咀嚼食物,赫夫帕夫的院长都有一种成就感。
现在她坐在女主人的位置,看着那些如同谈判般分坐在两边,以规矩的礼仪进餐的“绅士们”,她反而觉得这美味的牛排不那么好吃了。
樱桃馅饼她做了两个,其中有一个被拉纳派人用快马带走,送去了马尔梅松,这么做其实是对约瑟芬的不礼貌,她的丈夫在她家里吃什么当然是她做主,但不论是吕西安还是拉纳都觉得该这么做。
只要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和约瑟芬一个下场,她的脑子就不得不清醒,拿破仑底线已经给了,英国继续贪图烟草以外的贸易自由就是做过了头,但贪婪就和食欲一样难以控制,更何况烟草虽然能创造财富,却不能解决就业,工厂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一样会倒闭,那么多人靠济贫税养着,人口多就不是一种财富、劳动力,而是一种负担了。
乌夫拉尔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就算是面对沉默、古板的英国人也能找到话题,他谈论的刚好是教会同意新教徒和天主教徒结婚,以及威尔士亲王和天主教寡妇举行结婚典礼时的事。
有一位“富翁”正巧参加了,同时他也亲眼见证了威尔士亲王如何在与表妹卡罗林的婚礼上把自己灌醉的过程,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同情。
“在生下了夏洛蒂公主后他们就分居了,威尔士王妃现在大多数时间在意大利生活。”那个富翁说,然后他就沉默了,仿佛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拿破仑收到了一份以威尔士亲王名义送来的生日礼物,那也是她的主意?”吕西安冷冰冰地问。
“王妃在意大利,我相信这可能是别人的恶作剧。”托马斯·格兰尼特立刻说。
“那你们觉得这个‘玩笑’有趣吗?”吕西安盯着英国代表们。
“我很喜欢那些马。”乔治安娜说“全身都是白的,一根杂毛都没有,我为此必须雇佣几个刷马的仆人,每天早晨拿波里昂尼叫贴身男仆给他刷背,都让他们跟刷马背一样用力刷,也许那些给马刷背的可以教贴身仆人们什么叫‘用力’。”
这个带了一点颜色的笑话不该从一个女孩儿嘴里说出口,但餐桌上的气氛也因此而缓和了。
“说起意大利,你们最喜欢的是哪一座城市?”她开始引起别的话题。
“您最喜欢哪一座?”格兰尼特问。
她本来想说威尼斯,但这好像涉及政治,于是没有开口。
“乌迪内。”吕西安接口说“拿破仑跟我说起过很多那座城市的事。”
“您打算将大特里亚农宫当成科本茨伯爵的城堡吗?”格兰尼特问道。
“我们的条件已经说了,你们觉得怎么样?”吕西安桀骜不驯得说。
“我们在等国王的命令。”
“你们什么时候把国王的命令当一回事了,议员。”吕西安针锋相对地说“连王储的婚姻都要被你们摆布,谁又来遏制你们的权力呢?”
“我国的体制和贵国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我们法国人民是先改革,再提自由,贵国人民是先提自由,再提改革,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民主?”
“那你们呢?你们连自由说话的权力都没有,现在巴黎还有几家报纸在出版?这些报纸又有几个敢发表不同于你哥哥言论的?”
“我能说句话吗?”乔治安娜说。
“请说。”吕西安盯着格兰尼特“您可以自由发言。”
“现在食物很金贵,上次拿波里昂尼把落到地上的面包都捡起来吃了,如果你们不打算好好吃饭,我就打算给那些流浪儿吃,要吵架也要在吃完饭之后。”她摆出了院长的威严,警告着这帮没饿过肚子的丹蒂公子“你们同意吗?”
“我没意见。”吕西安立刻说。
“我赞同。”格兰尼特瞪着吕西安说。
“我做了土豆泥,淋上酱汁特别美味。”她用毫无火气,甜甜的声音说“比起面包,我还是更喜欢吃土豆。”
“我们可以运一些过来。”使节团的另一个文职代表说。
“你们不怕出口粮食,引起更大的恐慌吗?”乔治安娜问。
“只要没人煽风点火就行。”格兰尼特盯着吕西安说,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罪魁祸首。
“我们的条件呢?”吕西安契而不舍地问。
“我们在等国王的命令。”格兰尼特又一次回答。
“威尔士亲王很喜欢喝酒,但我听说他在戒酒,他还有什么别的爱好?”乔治安娜继续用甜甜的声音说。
“建筑。”那个文职代表立刻说“殿下希望修建堪与欧洲媲美的宫殿。”
“我想我们可以派几个建筑师过去,对吗?吕西安。”乔治安娜说。
“当然。”吕西安笑着说“不论是意大利还是法国的都可以。”
格兰尼特面无表情地吃盘子里的食物。
“你们刚才说的乌迪内是什么地方?也是在意大利吗?”
“你没听拿破仑说起过这件事?”吕西安“调皮”地笑着。
“不,我真的不知道。”乔治安娜严肃地说。
她可不想在这种场合听到《凯撒、克伦威尔和波拿巴的对比》这种文章了。
“我以为你最近在看坎普福米奥协议。”吕西安有些洋洋自得地说。
“有什么地方我忽略了?”
“你只关注比利时,没注意到美因兹,你知道拿破仑是怎么把这个世界上最坚固要塞的钥匙拿到手的?”吕西安问。
她看了一眼英国人的脸色,虽然有些暗淡却不像刚才那么剑拔弩张,于是问道“跟我说说看吧。”
“常年流血战争让维也纳宫廷衰竭不堪,不只是比利时保不住,连美因兹、四个莱茵省区、萨瓦和尼斯也因协议一并被划入我们的领土,这是个对法国有利的协议,但那是在有效的军事行动的前提下进行的,督政府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力量,要拿破仑中断军事行动,改为用公文来往。”吕西安摇着头,喝了一口葡萄酒“律师,拿钱办事、关注文书,就算当了执政者这个习惯还是改不了,科本茨伯爵说,要想恢复1756年的体系,那就必须让我们得到有利可图的和平,而不管战场的情况如何,我们两国都有过光荣胜利的日子,我们两国军队应该互相尊重,如果和平对两国中任何一国不利,那么这种和平就只能算是停战局面,如果法国获得了美因茨,就要我们将曼图亚的钥匙给奥地利,否则奥地利皇帝答应了就会使得自己蒙受耻辱,和约达成时的会议是在乌迪内科本兹伯爵那儿举行的,奥地利人说,我们宁可冒着战争的全部风险,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宁可离开自己的都城,而不愿意同意这种不利的合约,俄国已经表示愿意出兵相助,并且俄国正在准备极速赶来支援,到时候法国人就可以看到俄国是怎样的军队,当时法国方面的代表只有拿波里昂尼一个人,另外一个谈判代表被督政府招回去了,他极力保持冷静,却最终被激怒了,于是他站起来,抓起一个放着小瓷茶具的托盘,这个小瓷茶具是叶卡捷琳娜女王送给科本茨伯爵的,拿波里昂尼说,那好吧,停战就到此为止,而新的战争就宣布开始,但请你们记住,在秋末以前我一定要这样粉碎你们的帝国,就像粉碎这件茶具一样!”吕西安说到这里,忽然拿起餐桌上放调味汁的瓷杯,将它给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和调味汁洒满了一地。
“帅吧?”吕西安嬉皮笑脸地问乔治安娜,接着不等她回答,就换了一张面孔看着英国代表们“但我们现在的情况是,法国给了英国巨大的利益,英国却还得寸进尺,不仅资助扰乱法国安定的舒安分子,还想法国开放市场,这种和平协议对我们法国有什么利益?现在该感到羞耻的是谁?”
“你们过不了海峡。”军方的代表阴森地看着吕西安。
“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来和谈的?”吕西安寸步不让地回瞪。
“能不能听我说句话?”乔治安娜冷静地说。
吕西安和那个军方代表一起收回视线,等着乔治安娜发话。
“平民在挨饿,你们能不能发点慈悲,先生们,我不是吓唬你们,饥民暴乱的后果你们都知道,凭借暴力是无法控制激情行事的人的,这个家伙就是例子。”乔治安娜指着吕西安对英国人说“你们现在四个可以打他一个,可是他这样的人多到成千上万的时候你们又怎么办呢?都冷静一点吧,我赞成有节制地开放市场。”
“您刚才说比利时?”格兰尼特看着乔治安娜问。
“没错,我们分别有3600万和1000万个孩子需要喂养,不能让追随我们的人感到绝望,领袖应该是贩卖希望的人。”乔治安娜平静地说“葡月暴乱的事以后别发生了。”
“您为什么会爱一个对平民下如此狠手的人?”格兰尼特问。
“那些平民真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吕西安反问。
“他做了一个士兵的选择,如果你们遇到了那种情况又要怎么办呢?”乔治安娜问。
“你不是英国女人。”格兰尼特说“你是法国人的婊子。”
她没生气,格兰尼特骂了人也没走。
“比利时有大片荒地,我想借鉴英国的土地制度。”她看着格兰尼特说“如果你走访过法国的乡下,就知道法国的农业有多落后。”
格兰尼特笑着摇头“您在玩一个复杂的游戏。”
“我知道,就像蕾丝。”她笑着说“等会儿我有几件小礼物送给你们。”
吕西安大笑了起来,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们觉得凯撒和克里奥佩特拉是谁征服了谁?”吕西安问男士们。
“没有谁征服了谁,我觉得更像是查士丁尼和狄奥多拉,在危难时刻互相扶持着走过去。”她冷静地说“就像我们现在的处境,我是不会和玛丽·安托瓦内特一样劝利昂离开巴黎,光荣革命是在伦敦大瘟疫之后,查理二世在黑死病爆发后带着他的家人、宫廷和所有有权势的人逃到了牛津避难,只有伦敦市政府的工作人员继续留守城中,我喜欢脑子清醒,并且有责任感的男人,你们觉得你们是吗?”
“您现在是单身还是已婚?”格兰尼特笑着问。
“已婚。”吕西安傲慢地说。
“您嫁给了英国人还是法国人?”格兰尼特又问。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有人说您是海伦,您希望谁是特洛伊王子?”格兰尼特又接着说。
“我宁可不是海伦。”她厌倦地说。
“只要没有宗教仪式和世俗登记,您都不能算已婚。”格兰尼特说“不论那个典礼看起来多像是婚礼。”
“说够了没有?”吕西安火药味十足地说。
“所以让出捕鱼权的事如何?”乔治安娜问。
“女士想吃鱼,当然要想办法弄来了。”格兰尼特笑着说。
“我记得法国人还有每周五吃鱼的习惯,这是基督徒的习俗。”乔治安娜松了口气“谢谢您的慈悲。”
格兰尼特欲言又止,最终沉默着进餐。
就在餐会即将结束时,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满头大汗的近卫军快步跑了进来。
“将军让我送给您。”那个近卫军将自己的枪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支刚刚绽放的白玫瑰。
“这是他在马尔梅松玫瑰园摘的?”她有些厌恶地说。
“不是,是在巴黎植物园。”近卫军喘着粗气说。
“是他上次招待你和爱德华·琴纳先生的那个植物园。”吕西安放柔了声音说“拿破仑认为,心地纯洁又美丽的女人就像刚刚绽放的玫瑰,接受它吧,乔治安娜。”
她没有立刻接过那株玫瑰。
但那个近卫军一直将玫瑰拿在手里,那么多人看着,确实有点尴尬。
于是她接过了它。
那朵玫瑰美极了,就是不知道和初恋的樱桃馅饼哪个他更喜欢。
其实那次约会她很开心,虽然巴黎的街道看起来很脏。
“拿破仑打了十年的仗都没有追求她那么累。”吕西安说“英国的女人可真难到手。”
“好像第一执政还没赢,乔治安娜小姐还在想着她的英国丈夫。”格兰尼特有些傲慢地说。
“我可真好奇,谁能比拿破仑·波拿巴更厉害。”英国军职代表说。
“他只是个子高而已,长得没拿破仑好看。”吕西安冷冰冰地说。
英国人集体笑了,看来矮子的这个绰号,“波尼”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