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巴黎街道的卫生情况已经让乔治安娜大开眼界,那么鹌鹑之丘的卫生则更加糟糕。
从17世纪开始,这里就作为皮革业和印染业的集中地。它原本是一个建在山丘上的葡萄园,现在山上到处都是小作坊,作坊之间只有一条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行的路,人和车混杂着行走,看起来拥挤又肮脏。
“你带女孩儿约会就是来这种地方!”乔治安娜不可思议地大叫着。
“带你逛公园你觉得无聊,赌场你也不去。”波拿巴好玩地笑着说,然后他像个探险者一样下了马车。
“你去吗?”乔治安娜问卡罗兰。
“你要赔我一双新鞋。”卡罗兰点了一下乔治安娜的鼻子,也跟着一起下车了。
“下来吧。”波拿巴在马车门口说“虽然人很多,但这里都是工人,很安全的。”
她真搞不懂人很多和这里都是工人很安全是个什么联系,不过她还是下车了。
一下车之后,那股刺鼻化学物质气味就扑面而来,熏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来见一个人。”他说,这时两个穿着中产阶级衣服的男子走了过来。
“介绍一下,这个是工兵司令贝特兰将军,这个是军需官达留将军。”波拿巴替乔治安娜介绍着,两人一起朝着她点头,并没有行吻手礼。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儿?”
“跟我们一样的目的,来见一个人。”
她几乎是被他牵着走的,两个便装的将军跟在他们的身后。
这个地方让她想起了威尼斯曲折的小巷,只是这里的行人都神情疲惫,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工人的收入也就不到3法郎的样子,他们挣扎在温饱边缘,根本没有力气去关心其他与自己无关的事了。
就像拿破仑说的,人很多,但是很安全。他们一路顺着山坡往上走,最终来到了一个小巷子,这或许是鹌鹑之丘最美的地方,脚下是一尘不染的道路,周围是小宅园,头顶是绿荫。
这些房子应该是公司的办事点,他们最终在一家挂着橡木招牌的小房子前停下了脚步,她仔细辨识了一下公司的名字,是马丁先生所在的博纳福运输公司。
一般来说大公司都会在体面的地方设立办事处,但运输公司需要从工厂把货物运走,在这个地方设立办事处会方便办事。
“我们的军靴一半是在这里生产的。”军需官达留将军对乔治安娜说“行军的时候最费靴子。”
她低头看了一眼拿破仑的靴子,这年代还没有橡胶,是挺容易把靴底磨平的。
“你事先计划好了?”她傻乎乎地说。
“我有种预感。”他神秘地说,紧接着就转身往楼里走。
她还是晕的,就直接被两位将军簇拥着进了博纳福公司的办事处,这是一间三层小楼,楼梯很窄,有点和拿破仑的身份不匹配的感觉。
他要是没有碰到法国大革命,或许也会成为公司职员,每天在这种狭窄的楼梯间来回。
那个时候你还会被他迷地自己叫什么都快忘了么?
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摄政式绒球,莫名其妙想起了上次在杜伊勒里宫,他表现男人气概给她看的样子。
她产生了强烈的想逃跑的念头。
在二楼一个敞开门的小房间里,她看到了加斯顿·马丁先生,他看到拿破仑出现很意外,眼睛瞪得很大,活像是见着了鬼。
波拿巴阁下像是走进了自己的家里,很自然地观察着这间办公室。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张办公桌和两张用来给客人坐的椅子,接下来就是放文件的柜子,只是墙上贴了很多地图,却并不如军用地图那么复杂。
他随意打开了一个柜子,里面放着马丁先生的私人物品,可能是因为穿白袜子在这条街上很容易弄脏,柜子里放了很多双备用。
马丁先生的表现却好像是最见不得光的秘密被人瞧见了似的,似乎很想把柜门给关上,拿破仑将视线转向那个年龄大了他不止一倍的老人,微笑着把柜门给关上了。
“你出去。”波拿巴对卡罗兰说。
卡罗兰立刻转身走了,还有他的两个男仆,三人出去的时候还把门给关上了。
波拿巴在马丁先生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起来自信满满,像是抓住了马丁先生的把柄。
“我以为意大利的臣民天生就比法国公民虚伪。”在施加了足够的压力后,拿破仑说道“和意大利人打交道,说话应该尽可能少,我们开会的时候您总是在一边一言不发,你觉得我是法国人还是意大利人?马丁先生。”
“法国人。”马丁立刻惶恐地回答。
“那你怎么用对待意大利人的方式对待我?”
“您是奇萨皮尼共和国的元首。”马丁先生说。
“法军一手握剑,那是胜利的可靠保证,一手拿橄榄枝,那是和平的象征和守护的凭证,你送了乔治安娜橄榄枝,却总是和握剑的军人在一起,您所追求的不是财富对吗?”
马丁先生忽然看着乔治安娜。
“我一直避免如前朝般让女子参政,有很多女人为此感到愤怒而抗议,她们认为自己才智不输给男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她介绍来的人特别待遇吗?”波拿巴说。
“她很顺从。”马丁先生说。
“你也一样,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很好奇你这样的人到底想要什么,所以我今天亲自来一趟,看来这一趟来得挺值得。”拿破仑指着那个装白袜子的柜子“那就是你想要的?”
“我一开始以为是。”马丁先生盯着拿破仑“但我后来发现,当那些旧贵族的被人瞧不起之后,我就不想要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
“是尊重……但是商人在您眼里还是低人一等是吗?”马丁先生有些落寞得说。
“达留。”拿破仑说。
“有!”
“把我在意大利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是,总司令说,他不可能善待那些因为自己的不道德和无能而受到普遍鄙视的人。”达留将军大吼着。
“我无法忍受身边的人投机和无能,萨利切蒂是我在科西嘉时的家族朋友,他也参与了那些战斗,但他却将战斗当成了个人牟利的机会,我打压那些供货商,是因为他们为了牟利不择手段,将不合格的军靴也提供给军队,这次你买回来的马品相那么差是因为奥地利人?”
“您不怀疑是我的问题?”
“一个追求权力和尊重的人是不会那么轻易被金钱诱惑的,荷兰人买的荷兰马当然好,你住在这样的地方,钱又打算花到哪儿去呢?”
乔治安娜想起了路易十四的财务大臣,他居然邀请国王到他的豪宅里做客,让路易十四因为自己住的没有一个臣子好而记恨,这到底是蠢还是糊涂。
“我没问不代表我是个瞎子,现在我给你解释的机会,马丁。”
“我听说了一个情报。”马丁先生立刻说道“我正在确认这个情报的真伪。”
“你用我让你买马的钱来买情报?”拿破仑又问了一次。
“不……。”马丁先生颤声说。
“是你觉得她会帮你求情吗?”波拿巴又问,然后他转头看着乔治安娜“你会帮他求情吗?”
“等想我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她谨慎得说“你别怕,马丁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奥地利人打算在乌耳姆要塞埋炸药,一旦发现法国有入侵奥地利的意图就立刻炸了要塞,连同里面的物资一起。”马丁先生说“奥地利绝不会成为第二个意大利。”
“炸一个要塞就能阻止你继续前进?”她不相信得说。
“消息准确吗?”
“我正在查。”
“为什么要用买马的钱?”
“我知道你会来问我的。”
拿破仑笑了。
“即使不埋炸药,乌尔姆也有一个军火库,我用买马的钱弄回来一些好枪,如果发生意外,我们可以帮我朋友把军火库炸了,或者帮他逃亡法国。”
波拿巴叹了口气“你觉得我该善待这种人吗?”
马丁先生沉默了。
“为什么不说话了,马丁?”
“我求了您,您为什么要答应我呢?”马丁说。
“你连这个话都和他说了?”矮子恼火地说。
“这能帮他认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冷冰冰得说“更何况比起是不是要善待这种人,你更应该想想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这种谍报的事我不管了,你们自己聊。”
“不,我要你在这儿坐着听。”波拿巴说道“你丈夫不是双面间谍吗?我看看你从他那儿学到了多少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