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托尔曾经说过,拿破仑只要一上马车就会有特别亲昵的举动。
以前确实是这样,但是最近他们在马车上独处已经不像过去一样了。
他会搂着她,有时看文件,有时聊天,艺术、哲学、神话、战争等等,在前往巴黎圣母院的路上,他们聊的就是关于“路”的事。
徭役是施加在人民,尤其是农民身上的重担,当有钱人惊叹社会的进步和文明的辉煌时,农民却过得灰心丧气。
路易十四统治末期,交通要道无人保养,或者由交通要道的所有者保养,总监奥里想出了一个“天才的”主意,这些交通要道,或者按照当时的人们所说的王家道路都是由最穷苦、最少出门游历的农民来修的,七年战争后包税商试图将徭役改成地方税,还是要农民付钱,但他们明明已经无钱出去游历了。
海军舰队稍微要好一点,将木材运到沿海的军舰修造厂会制服一定工资,不过工资是随意发放的,数额很低,就算是这样也比修路徭役要好一点,国王不掏一分钱,农民完全给他白干。
这多划算呐,省了好大一笔开支,于是贵族们推而广之,连军营、所有公共工程都用徭役,以前常规军不多,修兵营的徭役还算是轻的,后来军队换防、扩充,每支军队都带着沉重的辎重,给军队搬迁这种徭役就变得非常沉重了。
贵族驾着豪华马车在这些血汗路上享受奔驰的快乐,商业的繁华和这些穷苦人没有任何关系,反而因为道路磨损严重形成了他们的负担,仁慈的路易十六宣布这种路徭取消,但这并没有让农民感激他,相反的,他们暴动了。
领主大人称呼那些给他们创造财富的农民为卑贱的农民,他们在领地攫取的财富被带到巴黎之类的地方去花销,农民和农村仿佛是榨汁机里榨干了果汁后无用的果肉,被丢弃到了一边。
路都不修了,商队也不会来,他们终日在农村干什么?
宗教改革后,人的思想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法国的文学非常发达,三级议会里作家也是一支不可小看的力量。
不只是城里人会阅读他们的作品,乡下人也会,将穷人和富人几乎没有共同利益、共同哀怨、共同事务时,他们就已经分裂了。法国贵族阶级利用特权和官职获取免税权,这一开始是很威严的事,但他们的免权越多,又加上他们重文轻武,和军队的关系也糟糕,在孤立无援又没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成了人们泄愤的目标。
这些贵族去巴黎逍遥后,领地事务由教会负责,这又涉及到复杂的宗教改革问题,利昂没有细说就带过去了。美国独立战争对于法国大革命的影响并不如法国的思想对革命的影响大。
独立战争让欧洲其他国家惊奇,对法国人却并不陌生,因为他们在书里已经经历过了,那些农民活在作家搭建的理想国里,政治教育完全由作家进行,这在拿破仑看来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那场大革命让好东西和坏东西全部同归于尽,他要在废墟上重新搭建起一个崭新的国家。今年因为灾荒,地税他要免税一千万法郎,这种减税是给将来的张本,农民手里有钱了他们才会买酒、买肉和磨粉,这些他可以抽税。
但是这样一来他就没钱了,乔治安娜小姐要想办法帮他挣回来。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昨天拜访你的那个老者要说免税的事?”伟大的拿破仑用油腔滑调的样子说道。
“公平。”
她话音刚落,脑门就被弹了。
“你比约瑟夫好的地方就是不盲目地仁慈,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意大利人,他杀了仇人家随便一个人,我在意大利释放过一些俘虏,他们一开始非常恐惧,一听说我要放他们就欢天喜地,当时我以为古人的勇气已经从这些意大利人身上消亡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意大利人杀的女人是谁?”
“奥地利女人。”
利昂满意地笑了“看来因为我,意大利人的勇气又复活了,塞尼山道在意大利的西部,出口在都灵,而棉花在地中海东部,商队可以不走塞尼山,改走斯特拉斯堡,里昂就不会成为棉花输入的大门了。”
乔治安娜睁大了眼睛。
“那个老者还让你‘公平’,我要是真的免了对德意志的生丝抽税,对里昂、都灵都不公平,反而便宜了维也纳人,你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吗?”
她茫然摇头。
“英国从我们这里买粮食后,俄国、波兰多余的粮食就不需要再运往他们那里了,从陆上运输需要通过德国,里昂的织造业复苏不复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运输业也需要大量人力,我这么说你明白了?”
“我被人利用了?”她哀嚎着。
五十岁的人了还不如一个30岁的年轻人精明,仿佛那些岁月都活在了别的地方。
利昂微笑着“他是在教你不要一味听别人怎么说,每个顾问都有自己的利益,你如果不懂得如何识破他,就会做出不明智的选择,我看得出他对塞尼山路很感兴趣,可能想要一个人承包下来,他使用这条路,养路费也要由他自己出,这对其他也想要这条山路经营权的运输公司来说很不公平,他那么尽心尽力对你,你狠得下心让他分出利益给其他人吗?”
“我的大脑在空转。”她呆呆得说。
“你在这些老谋深算的人面前还是太年轻了,妈妈。”拿破仑故意大声说。
如果能就地昏死过去,她一定会这么干。
她的反应娱乐了科西嘉人,他笑得可大声了。
他像个流氓一样对她动手动脚,因为自信心被打击了,她任他为所欲为。
等一个缠绵的吻结束后,他就像审视艺术品般看着她。
“但他没想到你居然会搞工程,我想这就是你们英国人厉害的地方,想尽办法减少人力,我好像和奥地利又要有别的事务要谈了。”
“不同的轨道间距,运兵车就不能互通。”她期期艾艾得说。
“你这点道理还是明白,你刚才说要我支持你,那你现在告诉我怎么支持?是关闭斯特拉斯堡的关口,继续对出口的生丝抽税,还是不管里昂的丝织工人,让他们去干运输?”
“这我要想想。”她呆呆得说。
“军队的辎重补给需要大量人力,这个老者是为我们考虑的,普鲁士非常封闭,容克贵族享受着和我们旧时代贵族一样多的特权,他们还给我取了个‘波尼’的蔑称,你不觉得这些人需要被狠狠教训一顿?”
“你不是因为想见普鲁士美丽的王后?”
“小笨蛋。”他亲昵地说“你的婚纱怎么不去准备?”
“我明白了。”她笑着点头“女孩子们的婚纱买哪里的是她们自己决定,不论有多昂贵都会舍得花钱,你想我买里昂的丝绸做婚纱?”
“这样我就能免税,又保护里昂的丝织业了。”他很好心地解释“女人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是一定要做的。”
“你是男人,你下定决心做一件事还不是一样要达到目的。”
“那天从圣卢克宫离开,我当着富歇和杜布瓦亲你,不是故意轻薄你给他们看的。”他温柔地笑着说。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当时他带着她离开了国王套房,登上马车前往大特里亚农宫,他也和刚才一样对她耍流氓,然后她给了他一个耳光。
“我记得那天前一晚你睡的是行军床。”
“公主,你还对我说,你不是寻常女人,是美狄亚,如果我移情别恋了,你要杀了我的继承人和我的新欢,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狠绝的女人,但是……你早上起来为什么不穿紧身衣呢?”他喘着粗气说“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想法,你衣服下面什么都没穿,我想就算你真的要杀了我和我的继承人我也要尝尝,你就像禁果一样诱人。”
“别说了……”她低声说。
“你不讨厌我,虽然你打了我。”他笑着说“在法国没别的女人敢这么干,我和威尔士亲王通信,英国女人是不是都和你一样,他让我问你,你敢打他吗?”
“你要是把我的脚镣取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卖弄风情,而是天性如此,你父亲才把你藏在苏格兰,但西弗勒斯却忍不住想把你带出来见世面,就像那些富翁,忍不住炫耀自己的财富,他把你弄丢了肯定后悔,但谁叫他做了不明智的选择呢。”
“他很聪明……”
“别高估了男人,乔治安娜,我们都一样,即使他是个巫师。”拿破仑苦笑着“我不会和他一样傻,运河开工典礼后你就在呆在家里,社交场合你别去了。”
“我本来就没怎么去,但我料理生意要见人怎么办?”
“你觉得我给你的生意你能打理好?你脑子刚才不是空转吗?”拿破仑问。
“那你要怎么样!”她怒到要尖叫了。
“我脑子也在空转。”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既想把你藏起来,又想拿出来炫耀。”
“你们男人都想些什么?”她费解地问。
“以前我在上埃及的时候,曾经有一对敌人,一个希腊女奴却让这两个仇敌让步了,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我,那天你跟我说是美国人绑架的教皇特使,我就真的那么干了,我现在很怕,美国会成为我自己,将那两个联合起来的仇敌给打败了。”拿破仑低声说“在当将军时我就在想,如果我拥有法国和意大利的军队,还有什么事我做不成的?我想我好像太自信了。”
“你别那么说。”她拥抱了他。
“别让朝臣看君主论,今天你不该向那个小子推荐的。”拿破仑说。
“我知道错了。”
“你认为每个人都该具有改变命运的力量吗?”
“不,如果力量落入了坏人的手里,会造成可怕的恶果。”
他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将那本书当成你的内衣,别让别人看见了,我很害怕像西弗勒斯那样失去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
“和平民在一起我很快乐,但我们是和有权有势的人生活在一起的,你很勇敢,可你不可以鲁莽,教会的人不像平民那么好糊弄,等会儿你不可以再跟刚才那样打我了。”
“你害怕?”
“王族永远看事看不清,他们一直活在幻境里,复辟不是写几封信,加上路易的签押就能办到的,你昨天说要看荆棘王冠,我就带你来看,但是你为什么要问我想不想称帝?”
“我不想你称帝,不想当皇后,也不想当摄政女王。”她摸着他的头发“我要是说我想要金羊毛你也会想办法给我弄来?”
“我原以为我最恋爱的就是权势,那是我经过多少辛苦、多少彻夜不眠,经过多少谋划才得来的,现在我发现我真正想做的是让法兰西强盛,在自己的家庭中寻找一点乐趣,我行专制是因为它运转起来快,而不是因为我喜欢听那一个称号……”
“我们不去看荆棘王冠了。”她拉着他的手,他在发抖。
“不,我们要去,你的新监护人在等我们。”他叹了口气“我们不能逃,而且说不定他会偷偷给我们举行宗教仪式。”
“你和威尔士亲王写信讨论这个?”她不可思议地问。
“很不可思议对不对?”拿破仑说“他爱上了一个天主教女人,我爱上了一个新教女人。”
她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在手稿上写的拉丁文我让人翻译了,‘我愿命运给我自由,就像自然给予我的那样’,那是伊拉斯谟说的,但我们谁又是完全自由没有任何束缚的?”
“你偷看我的手稿?”她不可思议地说。
“我的脑海里深印着一个浪漫和史诗的梦,以前我每天努力工作,疲惫至极,一上床就睡熟,不然我会想到我自己一个人,孑然无偶,现在每天早上我看到你在我身边,我都觉得很不真实,我需要一点东西证明你是存在的。”
她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混血媚娃。
一个没有美貌的女人,再怎么聪明也没有资格获得爱情。
“你现在明白我的感觉了?”他问道“我需要一个万众瞩目的婚礼,所有人都见证我和你结婚了,他给不了你这个,对不对?”
“没错。”她痛苦地流着泪说“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爱的是莉莉,我一直活在她的声名里。”
“留下来陪我,我求您了。”波拿巴哀求着说。
‘说好。’
她听到一个耳语声。
她却想起了哈托尔的警告,有很多女人已经被他征服了。
“你放了我好不好?”她说“我丈夫被你羞辱够了。”
“我会把你解放出来。”
“刚才谁说的让我留在家里?”
“他们说的对,媚娃这个种族真的能让人疯狂。”他笑着说“如果有两个你这样的女人就好了。”
“我现在能打你吗?阁下?”她冷冰冰地说。
他把脸凑过来,却被她推开了。
“政务会议的时候,我会让任由各人自由讨论,我擅长辩论,他们都不及我,我任由他们攻击,因为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但在您的面前我是不设防的。”他将她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您能感觉到吗?”
她刚想说没有,却感觉到有跳动的感觉,仿佛是幻觉。
死人的心怎么会跳呢?
“上帝不打算包办一切,这样不至于剥夺我们的自由意志和荣耀。”他温柔而陶醉地说“我们一起创造未来吧,乔治安娜。”
“你真的很擅长蛊惑人,波拿巴。”
“是您先蛊惑了我,别回苏格兰了,你与我合葬。”他捧着她的脸“我会把你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你惊,免你苦,免你四下流离,免你无枝可依,那人就在这儿,就在你的面前。”
那是他们第一次跳舞,哈托尔对他念的诗。
当时他们跳的是华尔兹。
“我明白为什么哥白恩会自杀了。”他轻蔑地笑着“我现在也想死。”
“为什么你们都那么轻言放弃生命?”她恼怒得说。
“死还要轻松点,我被你折磨得受不了了。”波拿巴疲惫得说“就算和凯撒一样被刺几十刀都没我现在那么难受。”
“别说死了!”
“行啊。”他冷淡得说,然后低头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