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转过了一个转角后,那条为西弗勒斯引路的黑狗不见了。
说来也怪,这宫殿外戒备森严,里面却没什么守卫,就好像那条黑狗非常熟悉里面的情况,绕开了那些人。
就在这时,一扇门忽然打开了,几个参谋从里面走了出来,西弗勒斯连忙躲到了他们看不到的角落。
等那些参谋走远了之后,他又重新来到那扇门的前面,用阿拉霍洞咒将门给打开了,这个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蜡烛却全点着。
阅读和做针线都需要光,埃及人的房顶没有屋顶,满月时月光最明亮,很是适合做针线。
法国人的屋顶有华丽的油画,月光照不进来,只能靠烛光来照明。这些士兵自然也不是为了做针线活才点那么多蜡烛的,几张长餐桌上摆满了纸质文件,看起来凌乱不堪。
西弗勒斯皱紧了眉,他走到其中一张桌子前停下,桌上放着两份文件,一份是英语写的,一份是法语写的,法语文件的墨水还没有干透。
刚才那两个美国人所说的“只剩下英国”,指的是反法联盟之中的主战力量只剩下英国,另外还有一些武装中立国依旧站在英国这一边,西弗勒斯拿的这份文件就是英国颁布给武装中立国丹麦的特许证。
18世纪的美国还是个农业国,除了粮食之外,棉花也是主要的出口产品。
美国种植的棉花不是埃及棉,而是巴哈马群岛的海岛棉,这种棉花和埃及棉一样,也是长绒棉,这两种棉花最大的区别就是做成纱线之后,埃及棉比海岛棉强度及柔软度更高,并且还有丝一样的光泽,海岛棉则没有那样的强度,适合用于廉价的民用产品。
法国本土不种植棉花,棉纺织业的材料全靠进口,这间接导致了法国产的棉制品价格比英国货高了很多,并且质量还不如英国的产品那么好,如果“公平竞争”,法国的棉制品是竞争不赢英国货的。
除了美国,印度也产棉花,不过如果印度的棉纱要是从好望角运来,那么成本就高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挖通苏伊士运河。
目前这条运河还只是一个假设,看不见也摸不着,相比之下禁止英国商品进入法国则要简单多了,这就形成了一个矛盾,法国需要海外的棉花进行棉纺织,否则国内的纺织厂就会因为缺少原材料停产。
让原材料进口,那么英国其他的商品也就要放开,法国的商品就会面临卖不出去的危机。
一个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当然是会买又便宜又好的布料给家人做衣服穿,谁会买那种又贵又不好的呢?
英国商品获得如此低的价格是通过压榨血汗来获得的,第一是原材料种植采用奴隶制,第二是工人的工资一降再降,大量使用童工、妇女和破产农民,劳动环境自然是不用说了,就连工资有时资本家都不按时按额发放,经常有工人罢工。
但要是有了对比,英国工人就心理平衡了。瞧瞧法国人,经常面包都吃不起,英国至少还有济贫税,就算物价飞涨,发放济贫税也是按照面包价格计算的,“人少好吃饭”,再加上报纸的宣传,这就是英国劳动阶级比较安稳的原因。
由于独立战争,美国和英法的关系一度非常糟糕,1798年督政府时期,亚当斯总统曾派特使去法国,为大西洋上的一些海军摩擦签署条约。但是督政府的外长告诉美国人,必须要贿赂他才会签署,刚建国的美国人还是些理想主义者,他们觉得这是不可接受的,是对美国的侮辱,于是美法断交了。
督政府作为报复,禁止武装中立国运载英美的商品,所有船只一旦发现有英美货物,都会被视为合法捕获品,也就是说是合法的抢劫。
官方途径走不了,很多守法工厂的纺织机就因为缺少原材料停产,纺织机开了不到一半,大量工人失业,而一些不怎么守法的工厂则通过走私获取原材料。督政府不仅打败仗,还让国内经济一团糟,失业没收入又时刻面临着没有食物饿死的人就变得没那么遵守秩序了,保王党给钱给粮食给枪,眼看着国内局势又开始变得风云莫辨,拿破仑坐船从埃及回来了。
英国会给武装中立国的船只发许可证,这样这些走私船在遇到英国和美国军舰时就不用担心会被查扣了,拿破仑在雾月政变成为第一执政后对走私查得没那么严了。
一是因为法国海军被毁大半,二是因为国内的经济不允许继续这么封锁下去了。
制造军舰的零件并非都在法国生产,它需要很多顶级木材,还有火药,英国限制了印度的硝石出口,法国人只能给本土的硝石工人特权,允许他们闯入私人领地挖掘含有硝石的土壤。不论美国人是从新大陆的地下挖出来的,还是通过贿赂等方式从印度弄到了硝石,这份合法的许可证此刻就放在法国参谋部的桌上,并且还被翻译成了法文。
英国人当然恨独立的美国佬,不过1801年时英法正在打仗,而且英国工厂开工需要美国的棉花,他们只好安抚在法国贸易封锁中受伤很严重的美国人,允许美国人在中立国装货,然后作为中立国资产走“迂回路线”卖到法国去。
美国人就像是和英国丈夫亲昵无间地出现在公共场合,又和法国情人私下里暗地里牵手的女人,两头都在赚。
也多亏了他们如此会赚钱,才能在1803年,建国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就拿出8000万法郎,买下路易斯安那州。
西弗勒斯微笑着看着这封“军事机密”,仿佛在想象19世纪第一年的英国人要是知道自己的盟友居然是这样的人会是什么心情?
不过这种笑容很快就从他脸上消失了。
他将那份“军事机密”折好,放进了上衣口袋里,然后举起魔杖,将其中一个烛台给弄倒了,并故意让火苗落在了那些纸上。
然而他刚把这一切做好,他身后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一群穿着蓝色制服的士兵分三排堵在门口,手里端着上好了弹药和刺刀的火枪。
“开火!”一个人高喊着,就算西弗勒斯不懂法文他也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在那个士兵喊出口令的瞬间,枪响了,噼里啪啦十几发子弹朝着男巫射了过去,房间里顿时充满了火药味。
================================================================
波莫娜拿着刷子使劲给拿破仑搓背。
反正他是一头驴,怎么使劲刷都没关系。
“你要是在亚历山大当搓澡工绝对会被辞退。”拿破仑说“怎么就这点力气?”
“你敢不敢把我的脚镣解开?”波莫娜威吓道。
“你有没有洗过土耳其浴?”拿破仑问道。
“没有!”
“我喜欢土耳其浴,埃及人很喜欢在里面谈事,我有个将军的妻子以前就是澡堂里的搓背工。”拿破仑说“她是个埃及女人,结婚之后她还继续在罗塞塔的澡堂里走动,当时那里所有的妇女都向她讨好,并且问和法国人一起生活是个什么样子,她说他让她坐首席,并且把最好的东西给她吃,她坐下的时候会给她拉开座椅,不断照料她,竭力实现她一切愿望,这些话很快就通过澡堂在罗塞塔传遍了,全城的妇女都跑到开罗,要求埃及男人也按照法国的习俗对待她们。我自离开巴黎之后就没有收到任何法国的消息,又听说法国的海军完败,便想着将埃及当成法国的殖民地。我写了信让约瑟芬来,她不肯来,但是其他办事人员的家眷和一个歌舞团却来了,这些人里以妇女居多,还有医生和药剂师,我们在当地传播现代医学,又将阿塔尔土地税给免了,埃及人的生活大为改善,他们对法国人满怀好感,本来一切都很好,但有天凌晨我渡过尼罗河去视察吉萨兵工厂,上午九点回来的时候,开罗发生暴动了。”
波莫娜停止了刷背。
“所有的交通要道都被截断了,各个岔路口都有哨兵,他们建筑了土墙和路障,凉台上的妇女吓得嚎啕大哭,大舍伊赫们竭力向民众开导,告诉他们这么做的后果,但是那些民众根本就不听,反而威胁大舍伊赫们加入暴动,杜普尤伊将军是个勇敢而优秀的军官,但是他性格非常急躁,当他看到暴动发生时,立刻命令法军进入了作战状态,我进城时枪声已经大作,城里到处都在传谣言,克比尔苏丹被杀害了,法国人卸下了假面具,正在屠杀正统教徒,随我去埃及的法军只有三万五千人,除去伤病,以及战损的数量,远不是开罗全城居民的对手,我们不能和开罗人爆发全面冲突。我立刻命人去查明是什么让市民忽然叛乱,原来是城中有谣言,大马士革和耶路撒冷的德热尔扎正率领大军往开罗进发,开罗全城分为五十个区,每个区都用围墙围着,大门大的启闭是每个区长的权力,随时能引起交通断绝,我和萨达舍伊赫达成协议,他同意拆除一部分围墙,工兵们开始拆除工作时却遇到了民众的阻拦,那些不动产的主人认为自己的利益遭到了损害,还有一些心怀恶意的人在散布谣言,说这是法国人准备征收特别税,要他们出很多钱。开罗人很开朗热情,喜欢聊天,谣言传得也特别快,我们拆毁了一所清真寺,然后在废墟上修了一个炮垒,这时居民们更不安了,为什么法国人要把大炮对着他们呢?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我马上让人用阿拉伯文和土耳其人写了公告,澄清了事实,设置武装只是军事规定,但叛乱的首领却借此让民众相信,我们胆怯了,这让民众更加蛮横无理,我只好命令开炮了,炮响之后叛军派了神枪手上了清真寺的屋顶,打算打死我们的炮兵,但因为射程不够,最后失败了,后来多尔马田将军下令上刺刀,叛军被击退了,骑兵开始进攻,抓了一些俘虏,当地支持我们的叙利亚人、克普特人给我们当向导,带领我们到了叛军的指挥所,到了晚上七点战斗才结束,警察长逮捕了80个参与防务会议的高级官员,一些叛军趁夜离开了开罗,穿过沙漠去了苏伊士。这一切都是因为谣言和猜忌开始,原本很喜欢我们的埃及人经历了这次暴乱后不再那么喜欢我们了,士兵们也很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处决叛军的首领,法国人在叛乱中流的血理应由他们讨还,这时我反倒高兴约瑟芬没有像那些办事人员的家眷那么来埃及了,虽然她们都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我不想留下暴虐的名声,不过对付一些人需要用重典,对他们客气和仁慈是无效的,我没有处理那些煽动叛乱的老舍伊赫是因为他们老了,上不了马,也用不了刀,所做一切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比一个年轻的、有梦想的领袖要好对付,从去年开始我就让人和教皇联系,没有财产不平等就不会有社会,没有宗教,就不能保持社会不平等,当一个人饿得快死的时候,如果他身旁有另一个吃到要吐出来,他是不能容忍这种差别的,除非有一个神父告诉他,上帝的意志就是如此,这个世界必须有穷人和富人,但是在来世和永生中,贫富之分将完全不同,你活着的时候没有侵吞别人的财产,死后不会下地狱,或者在冥界刑场受苦,可是那些留在法国的红衣主教却并不是那么跟民众们说的,你们英国人收买了他们,让他们为保王派提供支持,我要求教皇撤换主教团,不过他并没有听从我的命令。他当时在等我在意大利战争的结果,如果我败了,他就会继续支持保王党,如果我赢了,他才会让步,我后来让缪拉攻击塔兰托,那是个重要的港口城市,汉尼拔以前也攻击过那里,虽然法国海军损失惨重,无法在海上击退英国军舰,但你们的船靠不了岸,再好的军舰也是海上的舢板,从意大利的靴底我们一样可以躲过英国海军的封锁前往埃及。”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这不是军事机密吗?”波莫娜问。
“埃及的命运已经决定了,你们赢了。”拿破仑炯炯有神的眼睛回头看着她“我派出去打算接回那些孩子们的战舰延误了战机,埃及被英国人占领了,舰队是秘密从布勒特斯起航的,缪拉带领的骑兵和大炮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它几乎不会遇到攻击,但是冈托姆害怕像上次一样失去整只舰队,将船开进了土伦,命运有时很奇妙,可以预见,又随时可能改变,你曾经预言,说我们只有和英国和谈这条路才能接回那些孩子,我想证明你错了,可我的计划没有成功,你又和我说,和谈需要教皇出面,他却一再拖延,我的耐心快用尽了。”
他从浴缸里抬起湿漉漉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觉得我算是个好人,我想用仁慈而文明的办法去解决纷争,却总有人和我捣乱,所有听从我命令的人都是我的孩子,我会尽全力保护他们,而那些不听从我命令,以及敢伤害我的孩子们的人都是我的敌人,我对敌人从来都不手软。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等会儿出去把衣服脱了在床上等着我,我会温柔对你,就像你是我孩子的母亲,二,我把你交给那个美国人,你会遭到残酷的刑罚,这是我不愿意也不希望看到的。每个深夜,我的精神就像火花一样迸发,有时你,这个午夜的精灵会在我的梦里出现,我希望你是单身的,没有那个丈夫。刚才你问我,那个小克里奥佩特拉的下落,宝琳是个才华横溢的女人,她会画画,还是个音乐家,她的新任丈夫会在她的陪伴下过得很愉快,原来的那个我给予了他升职,并且他依旧忠诚于我,我介绍了一位忠贞的贵族小姐给他认识。所有人都知道,与我有关的女性都会被妥善照顾,你不需要担心自己会流落街头,就算你欠下巨额债务我也会帮你还上,你还有什么顾虑想跟我说的?”
“你能给我毒药吗?”波莫娜哀求着“请别把我交给肃清者。”
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嘴角下撇,看起来像是个没有要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为什么你们都不爱我?”他强忍着激动,颤声说道“我对你们不够好吗?”
“如果我答应你,我就会成为我最鄙视的那种女人,而也会成为你最厌恶的那种人,就像那个趁你不在和约瑟芬一起的年轻人。”
“我觉得没什么不同,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情妇。”
“那不一样。”波莫娜绞尽脑汁,希望能从混乱的思绪中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所有人公认的不一定是真理,就像以前的人们认为大地是平的,直到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证明地球是圆的,其实这不是新发现,在古希腊的时候人们就已经知道了。”
“我可以为真理牺牲荣誉,但我为什么要在没有任何人得到好处的时候牺牲荣誉呢?”
“我不觉得这件事和你的荣誉有什么关系?其他人还是会一如既往得尊敬你。”
拿破仑吃惊地看着她。
“什么?”
“你不明白我刚才说什么,对吗?”
“我明白你之前说的军事计划,中国人管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拿破仑像是听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般,无法接受得看着她。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和我开玩笑?”
她还是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时,枪声响了,它打断了夜晚的静谧,也让拿破仑恢复了正常。
他的脸上露出早已预料到,并且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容。
“发生什么事了?”
“别担心,可能是小偷或者是别国的间谍。”他背转过身,靠着浴缸,惬意得长舒一口气“这是常有的事。”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的大头“帮我把头发洗了。”
她直觉得想说不,但最终还是照做了。
她沾了浴缸里的水,弄湿了他的头发,脑子里却在怀念去年冬天第一场雪,当时她在给另一个人洗头发。
浴室里的热水将屋外的寒冷隔绝在外,他们在浴缸里过了一个温存的白天。
“你还爱约瑟芬吗?”波莫娜问拿破仑。
“当然。”他闭着眼睛说。
“那你怎么还这么要求我?”
“之前我在沙发那儿就告诉你了,只爱一个人,将所有感情都放在她身上是很可怕的,我想让别的人分担我的感情。”拿破仑说“不然我感情的泉水会枯竭,你不会想看到那样对我的。”
她哑口无言了半天。
“你有没有想到你们在沙漠里找到给养不是上帝赐予的,而是遇到了海盗的老窝?”
“也许它不是吗那,却还是上帝安排的,狄奥多拉的意思是上帝的礼物,你,就是上帝给我的礼物。”他惬意得微笑着“谢谢你,我的上帝。”
“我怎么感觉你说这话时一点都不虔诚。”
“这世上比我不虔诚,而且不信仰它的人那么多,它为什么要惩罚我呢?”拿破仑平静得说“要不是狄奥多拉名声太坏,我倒是想叫你那个名字。”
“我不在意名声。”
“我在意,别说话了,专心干活。”
她有些担忧得看着窗外,枪响声还在继续。
“你不出去看看?”波莫娜问。
“有朱诺和路易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他闭着眼睛说“比起担心别人,你先担心你自己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用利器割断他的喉咙,但是她没有那么做。
也许还会有转机,她可想不出没有拿破仑的法国会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