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姐,你没事吧?”
精神病附属医院的医生办公室里,刘芸拿着一张单据走到了庞大夫办公桌前,这张单据让她十分意外,已经从医近20年的庞娟竟然犯了一个最低级的错误,那就是再给躁狂症患者开镇定剂的时候,点错了小数点,这个剂量可以直接把患者送走,如果不是发现及时,那将会成为一起医疗事故。
刘芸没见过这样的庞娟,以前整个办公室最谨慎的就是她,甚至可以说没出过任何纰漏,可能也是看在这一点上,院长才会警告一番了事,换了旁人,早就……
庞娟回头看了一眼,当时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俩,她起身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在口袋里掏出了个东西握在手中说道:“先别说这个。”
别说这个?
这么重要的事,关乎人命的事,先别说?
刘芸没懂。
庞大夫把刘芸按在椅子上说道:“我车坏了,小毛病,早上和我们家那口子说了一声以后,开他车出来的。”
“姐夫那车你能开么?”
刘芸知道庞娟的男人什么德行,这么多年了,要没有庞大夫照顾,那个男人估计会和粪坑里的石头一样臭。
“收拾呗。”庞娟随口说了一句,这些年也是这么做的,原来是单纯的收拾家,后来条件好了,两口子都买了车,他们俩的车都是她一个人在收拾,已经习惯了。只是最近两口子正在闹矛盾,庞大夫堵着气也就没碰那台车,直到今天自己的车出了毛病,才开着他的车出来。
“结果,还不如不收拾。”
庞娟把手里的东西亮了出来,放在了办公桌上。
“杰士……邦!”那时一条被撕断的蓝色塑料条,非常小,可刘芸才看见前两个字,直接把第三个字给念了出来,庞娟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说道:“小点声!”表情很是严肃。
刘芸慎重的问着:“姐夫车里找着的?”
庞娟点了点头:“副驾驶位置的手扣底下。”
手扣,北方人对副驾驶位置储物盒的称呼,因为老款车的储物盒得扣一下才能打开,才得了这种名称。然而手扣底下就是副驾驶位置的脚垫,偏偏庞娟让刘芸看的东西,是从杰士邦上面撕下来的一角,也就是说,有人在副驾驶的位置,做了那啥那啥啥,其中的男士处于情绪激动之下直接将那东西包装撕断,随手丢弃后,这玩意儿在脚蹬脚垫的移动下跑到了不起眼的位置。
刘芸抬起头看向了庞娟,庞娟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家床头放那东西姓杜。”
“也就是说这东西很可能是随手买的,姐,那你……”
庞娟眼睛都要瞪出血来了,说道:“他已经快一年没碰我了。”
一个快一年不碰自己媳妇的人,绝不可能买和家里品牌不一样的这玩意儿准备和老婆在车里温存,需要自己准备这东西,说明对方并非职业份子,对方肯和庞娟男人在车里行事,也绝不可能是第一次,光是这一个线索所能提供出来的信息已经足以证明……
“姐,你是不是想多了?没准姐夫把车借给谁了呢?”
庞娟总算找到了缓冲一般,在刘芸的话里看着对方问道:“能么?”
能么??!!
一个女人得到什么程度才会相信这样的话,还真应了那句老话了:“姐,当你怀疑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一点证据没有,你也觉着他十恶不赦。你也是个精神科大夫,这点事不用我说了吧?”这是个心理学理论,不过刘芸没说出后半句,那就是:“当你不想怀疑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是证据确凿,在心里你也会为他开脱。”
嘀、嘀、嘀。
庞娟的电话响了,她拿出手机接通后又稍微琢磨了一下按了免提,可能是想让自己姐妹帮着分析分析。
“喂?”
庞娟没说话,电话里传来的询问声却听起来是那么的小心翼翼,跟怕吓着刚睡着的婴儿似得。
“有事么?我这儿上班呢。”庞娟没给出任何态度,这很正常,您张嘴离婚闭嘴离婚的,还指望媳妇能有好脸儿么?
“啊,没别的事,就跟你说一声,那车吧,你先别收拾了,我哥们给我一张洗车劵,是把车内外全清理一遍的那种,到时候我去洗车店一起弄就行了……喂?喂?”
嘟!
庞娟直接把电话给掐了,手速那叫一个快,再看她人,脑袋跟爆炸似得面容呆滞,身子发软到用大胯顶着桌子害的拿手扶桌面才能站稳。
刘芸一闭眼,她本来还想给庞娟的男人开脱一下,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嘛,可现在还怎么圆?你可是正跟你媳妇叫劲呢,这个时候还管她给不给你洗车?用专门打电话来告诉一声,说手里有一张洗车劵,这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车?”刘芸看了庞娟一眼就说了一个字,庞娟的点点头:“被翻找过,车座套套上去的方式和松紧都不是我习惯了的样子。”
已经不用说了,肯定是这个男人在苟且结束后发现杰士邦只剩下了一半,怕让媳妇发现这才翻箱倒柜了找了一通。结果呢,在没找着之后这件事就过去了,慢慢被淡忘,直到今天庞娟要用车,把车开出来他才惊醒,因为这个男人直到自己媳妇会收拾车,哪个当大夫的还没有点洁癖?万一自己没找到的东西被媳妇找出来,那不坏菜了么?于是,心急之下一通电话暴露了自己。
刘芸看着庞娟的脸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正在胡思乱想的女人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画面,过了快十年的男人以各种不堪的姿态出现在思绪里,每一个都是那么可恨。
“姐?”刘芸尝试着去碰庞娟的手,谁知道她在被触碰之后突然把手收回,像是思绪里的男人把手伸了出来碰了自己一下,是那么恶心,等反应过来了,看见碰触自己的人是刘芸,这才稍微定了定神,把手主动放在刘芸的手背上说道:“小芸,你今儿什么班?”
“我?快下班了啊。”
“替姐个班。”
“唉,姐……唉……”
刘芸连喊了好几声也没喊住那个急匆匆的女人,她几乎是脱了白大褂以后,随手拿了件衣挂上的外套就走了,头也不回。
“姐,那是我的外套……”
庞娟真没听见刘芸的呼喊,更不知道自己拿了谁的衣服,把衣服披在身上直奔停车场,开了她男人那台尼桑直接回家。这一路上,无论是进小区停车还是进楼道电梯,风风火火的任谁都能看出她带着一股要跟人打架的气势,可掏钥匙打开自己家的房门,面对空空如也的房间时,这个女人虚脱了一样背着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没哭,就是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有时候真不知道女人是怎么想的,这种事要是搁男人身上估计杀人的心思都有了,可庞娟没有,在家门口的脚垫上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用袖子连眼泪带鼻涕一擦,进厕所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后,竟然站在镜子前开始补妆,硬是在自己看起来稍微顺眼一点以后,才回屋把衣服、包什么的放下。令人更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居然进了厨房,在冰箱里掏出一堆东西,分门别类清理好后,连切带拍的片刻功夫改刀出了好几个菜的原料,紧接着热锅烧油一气呵成,煎炒烹炸手法娴熟,不到一个小时工夫,四个菜已经上了桌,灶上还炖着个汤。
咔。
此时,房门响了。
那个男人走了进来,要是许苍生在这,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的房东,被赶出去那个。
“呦,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庞娟显得有点低沉,说道:“咱们谈谈吧。”
他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坐在庞娟对面,衣服也没来得及脱:“谈吧。”
桌子上的菜谁也没动,像是朋友来家里串门一定要端出杯茶来,如同一种礼仪,可实际上两口子连做顿饭都成了一种礼仪的时候,这日子过不过的也就没什么劲了。
“到底为什么要离婚?”
那男人叹了口气:“过够了,真的。”
“什么叫过够了?”
“就是,每天晚上回到家都不想碰你,脑子里尽管有点那个意思,可见到你凑过来,也会觉着‘哎呦’,你懂么?”
庞娟在这些话语里变得有些卑微,就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样:“都快一年了,这一年你碰过我么?”
“那这么说吧……”他觉着自己说的话有点伤人于是换了个说法:“每天晚上下班,我都不太想回来,以前总觉着男人在车里带着挺矫情,后来我也慢慢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我不想回到家说错那句话的时候,看见你撩下的脸子,相处的时间越长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没有忍耐度,甚至有点不想和你说话。我不太知道这是不是不爱了,真的,我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你,把以后挣的钱也都给你,心甘情愿,可就是不想继续在一起生活了。”
庞娟低下了头,她劝过自己别哭的,但眼泪流了下来:“外边有人了?”
“没有。”
庞娟沉默不语。
他见对方没怎么相信,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道:“你怎么不信呢?我告诉你,我外边要是有人了,出门就让车撞死!”
那时,庞娟抬起了头,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他丝毫都不躲避,整个眼眶都努着,像是说出了这辈子都不会改变的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