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在罪犯叙述犯罪过程中都会感觉到累,究其原因不过是在正义的重压之下,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心中的魔鬼所操控,可这种疲惫陈达在应春花脸上并没有看到,不光没看到,甚至,还有点觉着她特别放松。那种放松陈达也见过,记得当初梁城有过一起自杀事件,是一位母亲发现丈夫出轨后接受不了,带着孩子打算跳楼,结果这个母亲得救了,孩子掉了下来,老陈亲眼看着自己同事不顾被砸的危险伸出双手接住了孩子。那一秒,他和孩子一起摔倒在地上,自己双臂骨折,孩子只是轻微磕碰了一下脚踝。当时,陈达就从自己同事脸上看见过这种放松,像是疼痛都减弱了不少。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表情竟然会出现在应春花脸上。
她,难道认为拘禁了温有良是扬善除恶?
应春花继续说道:“当时我们是要报警的……”
楚雄才也这么想,还信誓旦旦的向自己的女人许诺:“一定不能便宜了这小子。”时,不等应春花从丧女之痛中缓过来就要报警,此时,已经离去的村民却又折返了回来,这一回,人数更多,呼呼啦啦成群结队出现在了他们家门口。
“老楚,我们有事和你说。”
“楚雄才,这个事你得慎重……”
二番回来,温支书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老楚啊,不管为了什么,今儿要不能冲动,半个村老老小小的命都在你手里握着,你这儿一报警,全村一半的孩子得没了娘,这么多老爷们就算是彻底没了媳妇,你琢磨琢磨,到时候他们恨你不?”
村民把楚雄才围起来,七嘴八舌的吵杂声迅速传进了屋里,刚缓过来点的应春花瞬间打屋子里冲了出去,望着所有人大喊:“你们要干什么!”
她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赤红的宛如血灌瞳仁,当山谷里的冷风吹过,单薄的身体似乎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连衣襟都在飘着。
“你给我闭嘴,村里什么时候有你们女人说话的份了?老楚啊,你们家这个娘们该管管了啊。”
这群人是打心底没看得起应春花,更不太知道在这个家里当家做主的人到底是谁,对女人的态度却始终没有过任何人改变。
应春花受不了了,眼睛里都是恨意,但是她的话的确没人在乎时,这个女人竟然出人意料的拉起自己男人,走回到了屋子里。
这是应春花自己说的,话才说完陈达都听傻了,哪怕楚雄才迫于村民的压力选择了放弃她都可以接受,可是,这个女人竟然回屋后冲着老楚说:“信不信我,要是信我就别和他们争了,在山坳村,根本就没有正义。”的时候,陈达觉着她在撒谎。
孩子是女人的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个时候尽管应春花知道温有良在哪,难道正当的选择报警,等待着这个混蛋在法律制裁下处以极刑不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但应春花的解释却偏偏是看了院落中正被许苍生问询的楚雄才一眼,双眼尽是温柔的说:“在认识他以前,我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心事。”
陈达非常确定自己记忆中找不到任何足以与之相提并论的情话,但在这一秒,他似乎发现了应春花自己树立的道德制高点,那就是当有人对自己好的时候,她要涌泉相报。
这句话乍一看,是说得通的,因为楚雄才的好,她要报答,问题是,当把这句话带入到整体环境之中,就显得那么突兀。是,楚雄才的确对你很好,只是在死了女儿的环境里,你们俩是一致对外的,和你是否要去报答他有什么关系?难道拘禁了温有良就可以答谢这个男人的恩情了么?这不可能啊!
陈达还在捋,想把这杂乱无章的一条条线索都捋清楚,可还没等弄清楚,应春花又开口了:“是我干的,温有良的手,是我据断的,身上的烟疤,我烫的,淤青,我打的,都是我。”
她越是承认陈达就越怀疑,老陈并非不信应春花会为了自己女儿干出这么多凶恶之事,可干了这种事的人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将一切说的理所当然的情绪让其疑惑,不属于一个维度的东西就不应该在一起,难道,不是这个样子么?
“怎么据的?”
陈达追问:“是电锯、木锯、还是钢锯?”
验伤报告老陈没见过,但这三种东西所留下的伤痕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却十分清楚。
“电锯。”
应春花的回答顿时让陈达转头看向了楚雄才,那目光中藏着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是锁定,生怕一个不注意让这老小子给跑了:“电锯在哪呢?”
“扔了。”
“扔哪了?”
罪犯就怕警察刨根问底,任何谎言碰上执着都会被揭露出来。你不是用的电锯么?总得有个电锯吧?东西在哪呢?你管扔到什么地方,这茫茫大山的,也没人去捡。
应春花有点慌:“我……忘了。”
“忘了?亲手把温有良的手臂给锯下来,这种事在你的生活里绝无仅有,能忘了?”陈达看着她的眼睛,那种至高无上的道德感消失了,应春花竟然低下了头,似乎很惧怕这种目光。
“行,忘了就忘了吧。”陈达都没往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只留下一句:“站这儿别动。”走向了不远处的楚雄才,他知道,应春花绝不会跑,如果要跑的话,也不至于和自己说这么多了。
“老许,咱俩换换,你跟应春花聊两句。”
许苍生刚了解完基本信息,还没等问实质的东西,自然没什么意见的走向了应春花那一边,而楚雄才的目光则隔着挺远的距离往哪个方向眺望了一下,陈达隐约间看见,应春花好像在点头。
“你媳妇把所有该和我说的都说了,说了整个山坳村的村民威胁你们不让报警,说了在蒙山山谷里发现温有良,还说,当温支书带着村民上门时,她硬生生把这个消息咽进了肚子里……”陈达挑起眼皮看了一眼楚雄才:“你砍了温有良的手……”
唰。
话音未落,楚雄才立即转头看向了应春花,目光中全是意外,那种像是让人给背叛了的痛楚在他的目光里若隐若现时……
“是我……”
这两个字虚浮的没有任何底气,整个声音都带着气音儿,如同宫里的太监掐着嗓子说话:“嗯~”他清了清嗓子:“是我砍的。”说话间咬牙切齿,却没有拒绝任何结果,那时,应春花正好看过来,在温柔的冲着他笑。
他的心,都快碎了。
“用什么砍的?”陈达趁着这个机会追问,毕竟这是对方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时刻。
“柴刀。”楚雄才想都不想:“一共砍了四刀,三刀在同一刀口上,一刀在断臂之上,应该会留下疤。”
当然会留疤,打算把手臂砍断的力量有多大谁不清楚,这么大的劲儿怎么可能不留疤。
相比于应春花的话,陈达更相信楚雄才所说的,因为只有如此应春花的道德制高点才立得稳,当一个男人给了她全部的爱,让其有了一个家,那这个女人献出自己的一切自然会觉得伟大。就是,他没想到楚雄才也认的如此轻松,或许是被陈达颠倒黑白的话给伤着了,也许,是觉着应春花怎么着也不应该出卖自己。
“借个火。”
陈达在兜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根,已经摸到了打火机的手却没掏出来,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今天正赶上办喜事的楚雄才视乎很习惯这种询问,说道:“楚娃、楚娃!去给这位警官找个火儿。”
叼着厌倦的陈达又问了一句:“你不抽烟么?”
“戒了。”楚雄才顺嘴就说出了这些话:“我们家那口子说,岁数大了就少伤害点自己,能多活一天就多陪她一天,我要是不在了,她就算彻底没了依靠……”说完含恨似得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和许苍生说话的应春花,还加了一句:“哎呀。”的懊恼尾音,蹲在了院落中,用手顶着脑门,手肘拄着膝盖。
“陈老板。”
楚娃将打火机递了过来,点着后用两只手挡着风,其中一直手里还握着一个烟盒。
陈达低头把烟点燃,多问了一句:“你爸都把烟戒了,你不戒么?”
“我这……”楚娃陪着笑脸说道:“还年轻。”
还年轻……
陈达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温有良身上的烟疤究竟是哪来的,可这个节骨眼,问任何话都得有技巧,于是,他转头看向了楚雄才:“说说,当时你的脚都崴了,媳妇又处于非常悲痛的时间段,儿子也进了山找自己姐姐没回来不知道消息,这种情况下是怎么把温有良给弄回来的?”
说话间,他看见了楚娃也抽出一根烟给自己点燃,但这个点燃的动作有点特殊,是专门背过身去,瞧着像是挡风,可背过身那一刻,他的表情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到了。
楚雄才见陈达将目光放在了自己儿子身上,赶紧说道:“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