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第三方开发者信心?”舒尔霍夫略微楞了一下,试图用他在游戏机行业的等价概念置换理解,
“哦,您说的就相当于是那些跟咱签了独占协议的游戏开发商,一个性质吧?我们有时候会跟大力推荐的爆款游戏开发商签独占协议,防止他们同时跑到任天堂那里发同款。
您是觉得,将来给王安电脑开发应用软件的第三方用户,也有可能被苹果或者微软挖走?”
舒尔霍夫的这个认知,略微有些偏差,而且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也就没有充分了解其严重性。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谁让他的全部认知框架,都是在四五年的游戏机产业里搭建起来的呢。这个思维惯性和路径依赖,是扭转不过来的。
顾骜略微用手指头揉了揉太阳穴,为自己没有把舒尔霍夫贸然调到王安电脑来当CEO,而感到庆幸。
果然还是术业有专攻,认知有局限呐。
不过这也揭示了一个问题,以后顾骜应该尝试让各个子公司的高管,进行尝试性的业务对调,开拓他们的眼界,让他们不会手里拿着锤子,看什么都是钉子。
这一招后世阿狸巴巴系就经常用。
毕竟马风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人力资源高手嘛,几大巨头的老板里,其他都是技术或者营销驱动型的,唯有马风是笼络人心型驱动的,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忽悠住一个团队,非常团结为他拼杀。
阿狸系这招的具体应用方式,一般是在一项业务进展得非常好的时候,就居安思危,把负责的高管和另一个效益还不怎么好的事业部的高管对调,然后做一段时间,鉴别一下“这个业务之所以大赚,是他个人能力好,还是业务本身好。是只有他在这个位置上能大赚,还是随便换一条阿猫阿狗上去都能赚”。
(用马风的话说,就是晴天的时候就要修房顶。下雨了就别修了,来不及,反而会迅速失血失温,把自己冻死。所以下雨的时候只能拿个盆子接漏水,保存体力,熬到天晴再修。)
这种调换,一来可以消灭认知固化,二来可以防止有些人躺在错觉的功劳簿上,觉得不用进步了,贪天之功为己有。最后,这一招也能彰显公平公正,确保内部持续团结,内斗比其他巨头少得多。(当然内斗还是会有的,不可能彻底消除)
相比之下,这方面人力资源公平性工作做得最差的巨头,就是后世的度娘家了。
度娘有一个躺着什么都不干就能永远赚钱、年年提供现金奶牛的生意,那就是卖搜索竞价排名。
度娘还有一堆无论怎么干都至少要先赔钱至少三五年的号称高科技产业,比如各种自动驾驶或者其他人工智能应用。
但是因为李老板是纯技术型老板,没有马风的驭下之术,不懂得轮换鉴别手下的高管,所以贤愚不分一锅粥,谁都觉得自己吃亏了,谁都不服。
如果历史上李老板能早个十年八年看到这个问题,把手下所有不赚钱项目的总监都拉来搜索业务事业部轮岗一年半年,说不定度娘也不会死得这么惨了——
知道搜索业务谁做都赚钱。但都赚钱的情况下,也是有做得好做得不好的,这就能分出人的能力高下。
知道做人工智能前五年谁管都是赔钱的。但是都赔钱的情况下,也是有赔得多陪得少、成果出得多出得少的,这就能分出人的能力高下。
当然了,技术人员都是术业有专攻的,所以工程师和科学家肯定不能跨部门乱轮。上述的驭下之术,只是针对管理岗的高层。
……
被舒尔霍夫的视野狭隘所警醒,心中居安思危存了换位思考的念头后,顾骜的审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原本只是想给舒尔霍夫普及一下“面对开放式操作系统电脑竞争时,第三方开发商的重要性”,此时则话锋一转,吩咐道:
“舒适区里待久了,还是要加强学习呀。我觉得,明年两边的开发项目都完成、各自又推进开拓了一段时间市场后,你可以跟钱伯斯交换一下岗位,看看交换期间谁把对方的业绩做出了更多的增长。这样,就能看出胜利是因为这个业务本身行,还是你跟他这个人更行。”
舒尔霍夫微微有些警觉,随后就意识到这是老板对他们的考验。或许就算去那边之后做得很好,过个一年半载再调整回来,也不会有额外奖励。
但是,能在老板心里留下谁更值得重用的印象,就已经是最大的奖励了。
顾骜可是大独菜者,是不但自己不上市,连收购了上市公司都要退市私有化的主儿。
他的意志,在天鲲帝国里就是最高奖惩。
“我完全理解您的高瞻远瞩。”舒尔霍夫想明白后,立刻爽快答应了。
顾骜很满意,也就继续解说干货:“在个人电脑领域,第三方软件开发商的重要程度,不是游戏机行业可以比拟的。因为微软的危险性,不是任天堂可比的。
游戏机产业上,天鲲跟任天堂的竞争,本质是一家封闭式系统的独占跟另一家封闭式系统的独占之间的战争,我们只要比任天堂强势,就能滚起雪球来,确保我们平台上好玩的游戏层出不穷。我们自己如今放手什么游戏都不开发,未来好游戏还是比任天堂多。
可微软哪怕起步阶段远不如我们强大,他们的优势在于可以供任何小厂使用他们的系统,所有牌子联合起来,市场占有率就比头部的封闭式系统大厂还强很多。
未来,各电脑厂商为自己的电脑开发应用软件的时代很快会被终结,独占将在90%以上的情况下成为历史。这时候,初始生态的号召力,初始滚雪球的抢跑速率,就决定了生死……”
顾骜鞭辟入里地用尽可能通俗的语句,把这里面的道理跟舒尔霍夫解释了一遍,以安抚手下头号大将的心有不甘。
不然,让天鲲系的老部下觉得老板对王安系投入更多资源、给他们的工作成果更高的估值,心有不甘,队伍就不好带了。
顾骜的解释,其实就是把历史上PC时代,苹果跟微软竞争的那一套,复盘了一遍。
同时,又加入了一些后世智能手机时代,苹果的IOS跟谷歌的安卓之间竞争的商业关系,作为逻辑的补充。
毕竟PC时代的MAC和WINDOWS、手机时代的IOS和安卓,本质上是一类的竞争关系。
开放式系统都是后出现的,但市场占有率都远远超过先出现的封闭式系统。在科技行业,原本很适用的“我起步阶段跑得比你快、资源比你多,你就一辈子追不上我”思维惯性,在这类问题上是不能通用的。
后世中国人好多都在感慨:为什么我们不自研一套操作系统?无论是电脑时代还是手机时代,老是被美国人收割垄断红利!
这种义愤就有些搞笑了。
中国人没有自己的操作系统,和无法自主研发核心科技的芯片,这两件事儿的难度,是截然不同的。
虽然从结果上来说,都很难做到。
但芯片无法自研,主要是科研投入不够,技术难度大、投资周期长。
操作系统则不是科技难度的问题,而是没人跟进你这个生态——你研发出来了,没人给你开发基于这个系统的应用软件,APP,你系统本身做得再好,最后也会死的。
苹果公司的IOS,如果在早期没有把APP-STORE的丰富度做起来,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那就是跟诺基亚的塞班死得一样惨。
甚至历史上诺基亚的生态之所以没人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诺基亚本来就是手机界的大佬,第三方都怕诺基亚玩“看谁好了,我再做个亲儿子”这样的把戏,剽窃排挤第三方,所以都不陪他玩。而苹果则因为原先没做过手机,大家都放心,不怕苹果在APP领域有亲儿子,大家都是外来户。
早期塞班的系统,同期是不比苹果IOS内测时差多少的。
顾骜现在要自研全新的操作系统,以他在天鲲积累的技术团队,和吸收王安一派的技术实力后,其实已经足够了。技术上要成功,难度不大。
最关键还是生态的初始信用,所以为了这个第一步推雪球的初始动力,哪怕花10亿美元弄王安的牌子,都是值得的。
如今王安品牌起到的作用,就跟历史上苹果机初年的APP-STORE公信力,是一样的。
……
“我理解您的苦衷了,没想到,封闭式系统与封闭式系统的竞争,和封闭式系统与开放式系统的竞争,居然有这么大的差别、这么多的学问……
老板,您是怎么推演联想到那么远的连锁反应的?我觉得我光是跟着您的思路听,想象力都有些不够用了。”
听完顾骜的解释之后,舒尔霍夫觉得自己简直是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他觉得,不管原先有没有人对老板躺着拿钱不干事心有不服的,现在都会觉得这些好处都是老板该拿的。
人家做事少,但每一件都是大事,每一个眼光都是高瞻远瞩。
“这是天赋,学不来的。你只要做好份内的事情,假以时日也能有我的远见卓识。”顾骜拍拍舒尔霍夫的肩膀,以示鼓励。
舒尔霍夫觉得一阵别扭。
自己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要假以时日学习、努力追赶……
老板才特么25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