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姚三三在鲍金东和张洪菊、鲍妈的陪伴下,入院待产。
阳光充足、宽敞温馨的家庭病房里,姚三三坐在床边,翻着手里的孕检手册,看着那上边记录的每一个数据,回忆胎儿神奇的变化,想象着孩子的样子。
办完了入院手续,张洪菊和鲍妈便忙着张罗开了,一番收拾归整之后,两人便说要去超市买一些日用品,结伴出去了。鲍金东自觉留下来陪伴媳妇,如今这时候不同寻常,鲍金东哪里敢离开她片刻?
产检一切正常,她又是提前入院,实在也没啥好担心的,然而,却并不代表姚三三就能完全心安。
她前世是难产死的,除了孩子,几乎一无所恋地离去。而此时此地,值得她热爱的人和物,却太多了。
前世……幸福的生活中,姚三三有时甚至会怀疑,所谓的前世,是不是根本就是自己一个荒诞不经的梦,梦得太过真实,太过动情投入罢了。
她宁愿是!
“金东哥,我昨晚做梦了。”
“做梦?”鲍金东不经意地问,“梦见什么了?你梦见咱们是闺女还是儿子?”
闺女还是儿子?
姚三三如今从没有担心过,若是女儿,会不会有人失望。她相信自家男人,鲍金东自然不会。其他人,即便再有谁来扮演一回重男轻女的角色,姚三三相信,如今的自己,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孩子,给孩子最幸福的生活。
“我梦见,我生孩子不顺利,难产了。”
姚三三说着,眼睛不眨地盯着鲍金东,若是她真有什么不顺利,对于他,是不是太残忍了?看着眼前这个陪自己一路走来的男人,姚三三才发现,她爱这个男人,已经胜过爱她自己了。
鲍金东停下手里正把玩的精致小衣服,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只说了句:“瞎寻思什么,你中午吃多撑着了吧?”
“真的!”姚三三认真强调。
“真的?月份大了身体累,你就是没睡好。”鲍金东坐下来,顺手拥住她的肩说,“梦都是反的,别瞎担心,啊!”
“金东哥,那要是万一不顺利呢?”
“万一?哪来的万一!净胡思乱想。”鲍金东笑笑说,“三三是我的命根子,我不会让你有啥事儿的。”
呃……真是个无趣的话题,想一想,姚三三自己也觉着无聊了,说这些做什么?阳光多灿烂,时光多美好!
“金东哥,屋里闷,我想出去走走。”
鲍金东答应一声,便拉着她的手,俩人慢慢悠悠出来病房,家庭病房在最里端,俩人顺着走廊往外走。医院是个不快乐的地方,但唯一不同的,就是产科了,产科病房,总是格外地欢乐喜兴。走廊两旁的病房,有的紧闭着,安安静静的,大约是小婴儿睡觉了吧,有的随意敞开着门,门里露出的每一张脸,都是带着喜悦的笑容。
可能是床位不够,走廊里也加了好几张病床,有产妇躺着的,穿着睡衣的孕妇坐在床上,跟家人小声地说着话儿,很温馨的样子。鲍金东拉着姚三三,侧身让开两个推着手术床过来的护士,再小心地拉着她,绕过走廊里的病床。
“人可真多,小宝宝扎堆了啊!”姚三三说。
“这医院,还不都这样。”鲍金东说,“我上回来看,也是人很多,加床。”姚三三预产期临近,鲍金东便先来过一回,提前要了一个单间的家庭病房。
“哎,小心!”对面匆匆走过来一个男人,拎着一堆奶粉呀、奶瓶呀、暖壶和保温桶之类的东西,两手拿的满满的,那男人只顾低头走路,直冲冲地就走过来,手里的暖壶眼看着就要碰到姚三三了。鲍金东伸手护住媳妇,同时伸出胳膊把那人一挡,说了句:“你注意点儿,别碰了人。”
“不好意思,太忙了太忙了!”那男人连声道歉,同时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姚三三本来没去注意,然而就在这男人抬头的一瞬间,姚三三便微微一愣,有些愕然。眼前男人的那张脸,在她记忆深处是有的,兴许时光飞逝,都已经不是很清晰了,可她记不错。
眼前这男人,她认得,本县某个镇上宋家的独子,姚三三如今已经不愿意提及这人的名字了,她宁愿相信,那不过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这人,是姚三三前世的丈夫,咱们就姑且称他宋某吧。
只见那宋某,勾着头,苦着一张脸,慌忙对他们点头致歉,便侧着身匆匆擦身而过,走向走廊上的一张病床。
“你怎么才来到?磨蹭个没完了是吧?”
病床上坐着的女人,一脸横肉,又胖又壮,跟鲍金东的块头有的一比,看样子已经生产了,怀里抱着个毛毯包着的婴儿,迎头就冲宋某嚷嚷开了。
“好几样事情,我总得一样样办完吧?”宋某放下手里的东西,抬手擦汗,“我半点也没敢磨蹭啊。”
“你没敢磨蹭,等你一样样办完,小娃也该饿死了。”那女人冷哼着说。宋某便低头不语了,忙着烫奶瓶,冲奶粉。
“你问了没?今晚有没有挪出来的病床?”
“还……还没有,护士说再等等,一有出院的,就让咱进病房去。”
“等等等,等你妈个x,你这个没用的货,一点屁事也办不成,这走廊里人来人往,叫我怎么住!”
一连串咒骂。
鲍金东看了眼姚三三,搂住她的肩,说:“走吧,吵架有什么好看的!”
“嗯,走。”姚三三淡然扭开头,在鲍金东的护持下迈步走开。他们下了病房楼,在医院小小的绿化区散了一会子步,便回到病房。
鲍妈和张洪菊已经回来了,正在讨论着纸尿裤好,还是传统的棉质尿布好。鲍妈说,纸尿裤好啊,夜里不用换,大人孩子都能安生睡觉。张洪菊却觉着,这东西不透气,捂着孩子的小屁股,不舒服。
“三三,你说呢?”两位妈妈问姚三三。
“我也说不好。”姚三三笑,“纸尿裤省事儿,尿布透气舒服,其实……反正现在是夏天,怎么都好办。”
“叫我说,现在先用尿布,天气热,好洗好晒,等往后天冷了,夜里可以用纸尿裤。”鲍金东插嘴说。他的意见,倒是得到了两个妈妈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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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睡觉。白天意外碰见了宋某,姚三三居然没受到任何影响,转过身就不再多想了,反正不过是个路人。美.美地睡了一觉,鲍金东陪着她的,张洪菊和鲍妈当晚没在病房里住,鲍金东给她们在医院不远的宾馆开了房间,走的时候,俩妈反复叮嘱,有动静赶紧打电话。
姚三三这一觉,一直睡到半夜两三点钟的样子,肚子一紧一紧的疼,疼醒了。她推推鲍金东,叫他:
“起来,可能要生了。”
在医院里呢,鲍金东便也没那么穷紧张,赶紧叫来医生。一切都十分顺利,黎明的宁静中,东方天际才有了一抹朦胧的曦光,鲍金东拨通了手机,告诉两位妈妈:
“妈,你们过来呗,过来抱孙子了。”
“三三要生了?”手机里传来一阵惊慌的声音,鲍金东轻笑起来,说:
“已经生了。”
张洪菊和鲍妈,几乎是用百米赛跑的速度,飞奔到了医院,鲍金东抱着新生的儿子,还站在产房门口呢,人家医生不让他进去。
“三三呢?三三没事儿吧?”两个不算太老的小老太太,抓住鲍金东问。张洪菊便伸手去抱孩子,鲍金东小心地把小婴儿放在她怀里。
“三三还在里面呢!”鲍金东说。
“在里面?”鲍妈本来伸头去看孙子的,一听这话,也没心思看了,声音里就带了一丝慌乱的哭腔,问道:“咋地了?这孩子都出来了,大人咋还没出来呢?”
她这一问,张洪菊也惊觉了,紧张地盯着鲍金东。
“妈,你小点声。”鲍金东无奈地说,“我问完医生了,产妇要在里面休息观察两小时,这是惯例,三三一切正常,你别一惊一乍的。”
哦!两位小老太太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开始有了研究孙子的心情。
“多重呀?
“七斤三两。”
“七斤三两?真好,真胖。”
“比不上壮壮生下来胖。”鲍金东随口说,“壮壮八斤二两呢!圆圆六斤四两。”
“那太胖了。”鲍妈居然说,“圆圆又太轻了。咱家小娃,不胖不瘦,正正好。”听听她这话说的,也不怕旁人上怪,幸好那两家不在跟前。
“看看,看看,像谁呢?”张洪菊。
“像金东多,不过比金东秀气,赶明儿皮肤肯定比金东白。”鲍妈。
鲍金东咧嘴笑着说:“男孩子,要那么秀气做什么?男人就要有个男人样。”
这时候,一个护士推开产房的门出来,几个大人便忙得围住护士询问姚三三的情况。
“大人很好,都正常。”护士说,“这会子就你们一家生产,别把孩子抱在这儿等啦,要不回病房去,要不,我抱进去跟他妈在一块儿吧。”
当时医院里没有专门的婴儿房,新生的婴儿,都是跟家长在一起。
“抱回病房吧!”
“你抱进去吧!”
张洪菊跟鲍金东同时说,张洪菊看看鲍金东,便笑了笑,小心地把孩子交给护士,说:“你抱进去吧,让他们娘俩呆一块儿。”
不用问,孩子抱进去了,俩小老太太没事干了,回过头来,开始教训鲍金东。
“你这孩子,要生了你也不赶紧叫我们,我们也早点过来……”
“就是就是,你这小孩,主意咋就这么大呢……”
好吧好吧,错的总是他。叫她们来,又能帮上什么忙呀!鲍金东笑微微地想,儿子出生了,他的地位,大约又要下降一等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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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三三出了产房,喝了些热汤就睡熟了。临近中午,姚三三一觉醒来,便发现病房里多了好几个人,一个个轻手轻脚的,怕吵到她和新生的小娃儿。
大姐,二姐,金成的媳妇鲍小双,本来就在城里的二姐夫,面临高考的小四,都来了。家里两个小魔王都没来,估计大人是怕他们太闹腾了。
大约是因为她一直在睡觉,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小婴儿身上,围着他,怎么看都没够儿。旁人高兴就罢了,陆竞波也是满心高兴的样子,悄悄地对姚小改说:
“他们家生的是儿子,太好了。”
“什么意思?”姚小改挑眉,“生闺女就不好?”
“你懂什么!”新升任副局长的陆竞波,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他们家也生的儿子,就咱家圆圆一个女孩儿,咱圆圆就是独一无二了。”
……
姚小改瞟了他一眼,无奈地想啊,家里那个陆圆圆,怕是真要惯坏了。
姚三三午后第一次抱到了自己的孩子,睡了一上午,醒来后好多人争着看孩子,她便也没急着抱。此刻抱过孩子来,看着他那酷似鲍金东的五官小脸,姚三三心里便暖暖的,同时内心忽然萌生一个念头:
等这孩子大一大,她一定要再生个女儿,长得像她才公平。
想起白天陆竞波的话,姚三三轻笑。孩子,不论男孩女孩,不论家里有几个,对于她和鲍金东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这天晚上,病房外忽然吵闹了起来。
当晚,张洪菊留下来照顾小婴儿,鲍妈没急着走,留在病房里陪他们。鲍金东拧了热毛巾,正给姚三三擦脸擦脚呢,忽然就传来一阵高亢尖锐的叫骂声。
“丫头怎么啦?丫头是我生的,到你嫌弃了?你个死老东西,你自己不是女人?你自己长了diao了吗?你要死赶紧死远远的,我生的丫头不要你来看!”
姚三三他们吓了一跳,张洪菊赶紧把小被子往婴儿头上拉了拉,想挡住婴儿的小耳朵,怕惊着孩子,哪知道这孩子也是个大气的,纹丝没动,继续睡。
鲍金东皱皱眉,闪身出了病房,他站在门口一看,走廊里正在进行一场战争,说是战争,根本就是一边倒,白天他们碰到的宋某的媳妇,正站在床边,手指着一个老太婆,破口大骂,骂的真是粗俗难听。
那老太婆小声争辩了几句什么,宋某媳妇却更生气了,过去就推了那老太婆一把,宋某忙过去,想拦住自家媳妇,谁知那女人手一伸,一记快准狠的九阴白骨爪,就在宋某脸上留下了几个鲜红的印痕。
“你个没用的货,你还来本事了,你要干嘛?你向着你妈是吧,你去搂着你妈过吧,滚你娘的蛋!”
“你这恶女人……”
“你还敢打我?我这才生了两天,你敢打我?看我不拿刀剁了你个龟孙子!”
宋某一手捂着脸,跟自家媳妇推搡到了一起,脸上很快便又挨了一记爪功。
他们这么闹,走廊两边便有不少病房开了门,很多人探身出来,不满的说着什么,这大晚上的,产科的病房里,这么闹腾法,哪家小婴儿被吵醒的哭声便响起来了。再看宋家自家的婴儿,也在床上哇哇哭呢!
鲍金东站那儿看着,来了气,他往前走了几步,声音不高不低地训斥道:“有点自觉性行不行啊?要闹你们回家去闹,这么多大人孩子的,吵吵什么呀?惊着孩子怎么办?”
鲍金东一开口,立刻便有很多人附和,这时候一个医生匆匆从电梯里出来,对着那一家喝斥道:
“在楼上产房都能听到你们吵吵,还能不能消停了?”
宋某媳妇住了嘴,小声地骂骂咧咧的,自己去床上抱着孩子哄去了。
姚三三探头看着这一幕,不禁感慨起来。
原来女人还可以这么活!
前世的不幸,她曾经以为,是遇人不淑,其实,不过是她自己软弱不争罢了。
鲍金东见战争平息,一转身,却见好奇心过重的姚三三也下床了,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就算她顺产身体好,身为产妇也还是老实点好吧?鲍金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胳膊一伸,抱起媳妇儿,送她回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