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京都天气不错,散朝之后献帝没有急着赶往迎春殿,而是径直地去往北宫天禄殿。前几日董贵人诞下龙子,未满十八岁的献帝得长子,自然欣悦万分,亲自取名刘冯,并下旨立皇长子为南阳王。
董承收到这个信号,立即明白献帝的意图,为了外孙的将来,终于将谋划已久的事情提上日程。献帝没有过问,他参与的越少,知道的越少,董承成功地几率就越高。献帝需要做的只有配合,且最好地配合便是顺其自然,所以献帝很满意董承他们什么都没有对他说。即便事败,吕布也怪罪不到他。
如果整件事情连他献帝都不太清楚,相信贾诩安『插』在黑暗中的势力也探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成功地几率也就更大一些。不论过程如何,献帝只要结果,只要最终得偿所愿政由己出…
皇长子出生以后,献帝每天中午都会过来看望董贵人母子,也不用董贵人起身服侍,献帝只是坐在这儿与她说会儿话,逗一逗小皇子,随意用点午膳便离开。皇宫里的黄门婢女们眼儿尖,感受到陛下对董贵人越发宠爱,他们对董贵人也越发的尊重。
献帝在天禄殿门口下了龙辇,抬起手示意杜吉不要宣驾,减慢步伐轻轻走进殿内。绕过中厅,听到内室传来欢声笑语和婴儿地蹄叫声,献帝冷峻好脸上浮出一丝柔和地笑容,这才是对待家人该有地神『色』。
“琳儿这里好热闹,何事这么开心?”献帝掀开帘子走进内室,脸上笑容温和,一眼瞅见董贵人慵懒地躺在软榻上,『奶』妈在一旁摆弄着碳火,皇子刘冯却在另一女子怀里。献帝熟视无睹般绕过案几走到董贵人身旁俯下身子,拉起董贵人玉手关切道:“琳儿何时起来的?”
听到献帝声音,屋里宫女、『奶』妈婆子立即叩拜,董贵人正要行礼,却被献帝扶住身子,满目柔情地看着她。伏皇后撤过头微微一愣,随即温柔笑道:“谢陛下关心,臣妾醒来一个多时辰了,闲来无事,便邀请皇后姐姐来臣妾宫中小坐。”
皇后姐姐!抱着皇子的黄『色』锦袍女子便是大汉伏皇后,坐在离门口最近处却被献帝完全无视的伏皇后。当着这么多人面,献帝还是没有理她,伏皇后万般委屈,一阵热泪灌入眼眶却没敢流下来,恭敬地朝献帝拜礼道:“臣妾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献帝仿佛没有察觉一般,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目不转睛地盯着董贵人,抬起手在她琼鼻上轻轻刮了一下,宠溺道:“何不多睡会儿?此时腹里饿了么?”
“是饿了嘞。”董贵人目光柔情似水,掩盖着心里一丝失落。本以为生产之后无法侍奉陛下,陛下便会去临幸皇后姐姐,不想陛下依然没有这种打算,这个月以来,陛下夜夜留宿迎春殿,将皇后姐姐搁置半年之久,董贵人心中非常不忍。这些日子陛下每日都会来探望她,董贵人今日便叫来伏皇后,以为二人许久不见,会温情一番,不想陛下竟然这种态度对待皇后,董贵人最后一次试探道:“许久没有拜见皇后姐姐,今日特邀皇后姐姐前来小坐,赶巧陛下前来,臣妾与皇后姐姐一同服侍陛下用膳可好?”
“哦…皇后…来把皇儿给朕抱抱。”献帝转身面无表情地接过孩子,看着怀里的婴儿,献帝的目光立即变得柔和,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伏皇后一眼。献帝逗着孩子咯咯发笑,自己也如同孩子一般笑着道:“皇儿乖,皇儿饿了没?”
伏皇后心底生出一丝凉意,此时她自己不再纠结自己到底做错了何事,使得陛下对她这般冷淡!伏皇后怔怔地看了熟悉而又陌生地男子许久,暗自叹息一声:帝王薄幸寡恩啦…遂朝献帝叩拜,脸上笑容有些牵强,起身道:“后宫有些事待臣妾处理,臣妾便告辞了,有劳董妹妹服侍陛下用膳…”
还不挽留…伏皇后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眼角划出一道细细地泪痕,急忙别过头道:“臣妾告退!”说完便躬身退后,离开内室。隔着一道屏障,伏皇后隐隐真切地听到内室传来一句话。此言出自献帝之口,却不是挽留她的,也不是说给她,的,而是说给董贵人“以后莫再亲近皇后,尤其皇儿莫让她抱,以免沾染不祥…”
伏皇后身形一晃,脚步没有踩稳跌倒下去,幸亏身侧婢女眼疾手快扶住她才没有摔倒在地。自取其辱!伏皇后觉得她很狼狈,很可怜,扶着婢女的手臂轻声道:“走,快走,回宫!”
“陛下言重了,皇后姐姐乃一国之母,亦是冯儿嫡母,岂是不祥之人?”董贵人感到这话说的有些冒失,微微抬头道“去准备午膳,『奶』妈也退下吧…”
宫女离开去备午膳,内室里只剩下董贵人与抱着皇子的献帝。献帝继续逗弄着将要午睡地婴孩,没有与董贵妃聊天的打算。过了一阵婴儿睡熟了,献帝起身将孩子放在睡篮里,在董贵人身侧坐下,温情脉脉道:“琳儿越发地有母仪天下的姿态…”
“陛下!”不待献帝说完,董贵人很不合礼数地打断道:“皇后姐姐乃陛下结发之妻,与陛下患难与共,当永享皇后之尊!”
“永享?朕这个皇上都不知是否能永享帝王之尊,如何许她永享皇后之尊?”献帝自嘲一声,遂笑道:“琳儿安心养身子,不必在意太多的事情,待你身子复原,再为朕孕个公主。”
“陛下…”董贵人满脸娇羞地趴在献帝怀里,轻声道:“求陛下告知臣妾,皇后姐姐到底犯了何事?何至于受此等冷遇,陛下可知…”
“够了!”献帝语气明显地不悦,扶董贵人坐起身,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语气温和道:“朝会之上,郗御史上书告知吕布支援长子,平定上党之『乱』,居功至伟啊!你说,朕该如何赏他?”
“陛下…”后宫不得干政,献帝既然给他说这个,自然不是问她意见,因为她的意见没有任何作用。献帝只是要她知道,如今处境有多难!吕布功高盖主,几乎封无可封!而且只要吕布在朝堂,献帝便只是个摆设,如今吕布大胜将要归来,可以想象献帝心情多么糟糕!“吕布乃汉臣,断不敢对陛下不敬!”
“哈哈…吕布何曾对朕恭敬…”献帝干笑两声,恐惊吓到董琳,神『色』落寞道:“”朕给他大将军之位他都不要,你说朕还能给他什么?朕将皇位让给他,他父子该满意了吧?”
“陛下乃天命所归,岂能随意让位?”董贵人也不知道如何劝慰献帝,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吕布无德,一介匹夫而已!陛下勿忧,若吕布叛『乱』,臣妾父亲定会襄助陛下诛异逆暴!”
“好,有国舅在,朕安心多了…”献帝将董贵人紧紧抱在怀里,嘴角挂着幸福地笑容。你父?你父是真的忠于朕么?
“陛下,午膳准备妥当,请陛下先用膳吧…”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董贵人坐直身子,没有再提伏皇后之事,脸上浮出笑容,竟看不出有几分牵强。
“好!”
……
“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建安三年腊月寅癸日,今日朝会无比安静,平日里话很多的国舅董承、司徒赵温、议郎赵彦等人都缄默不言。殿外寒风凛冽,不少人的脊背上浸出的汗珠打湿,并非因为暖炉太过于暖和,而是因为今日朝堂上多了一个人。
确切来讲,朝堂上多了三人,分别是骠骑大将军吕布、少府吕霖和尚书令陈宫,只是相比于后两人,吕布对于朝臣的震撼太过于强烈!
出兵西凉,解平凉州之『乱』,降三羌之王,克北凉之地,伏张扬、段煨之逆,收匈奴、北胡之众,抗鲜卑十万蛮夷,今又力挽狂澜解上党之危,将袁绍拒于界山之外,古之名将一生也难有此等战绩,不想吕布竟然只用了一年时间便有卫青、霍去病之功!
群臣脊背上的汗水,一半源于敬、一半源于畏,再加上九尺七寸的挺拔大高个,对董承等人的威慑力更是无以复加!大殿静匿无声,群臣呼吸都不敢过于大声,无论站在哪个位置的大臣,都不约而同地低头微微侧脸,眼角余光落在吕布身上,不敢再有其他动静。
吕布身穿特质金甲及屡上殿,左手搭在腰间别着的短剑之上,此剑长三尺二寸,同体雪白,名曰倚天!吕布年近半百,两鬓与胡须有些发灰,却没有丝毫驼背的迹象。且虎威压制着龙威,谁敢盯着吕布打量?
哐嘡…哐嘡…参拜陛下之后,吕布起身扶着倚天剑上了一级台阶,转身面朝群臣立于献帝左前方纹丝不动,也不开口说话。陈宫与吕霖回到自己座位上恭敬负立,云淡风轻如往常一样。
既然群臣都不开口,便是等着献帝主动开口咯…但是献帝也不想开口,因为开口便输了气势,这是一场博弈,讲究后发制人,被动的局势更言多必失,付出更多代价。朝堂上都是一帮老狐狸,一个比一个会算计,既然结果自己注定,也没必要算计那么多,献帝终于开口:“今幸天佑大汉,骠骑大将军为朕扫除凶逆,降羌、氐、胡等族,恢复孝武皇帝之盛世,其功可撼山岳,诸卿以为,当如何重赏?”
“陛下!”司徒位列三公又有保举之责,自然第一个出列进言:“骠骑大将军功勋卓着,可加封大将军!”
“臣附议!”太常卿孔融也出列进言,虽然很反感吕布跋扈无礼,但此次立下不世之功应当重赏。对吕布加封吕布为大将军乃大势所趋,孔融无力阻拦,也无心阻拦。
“启奏陛下…”御史大夫郗虑出列,目无斜视,作为吕布未来的亲家公,可不仅仅满足与大将军,能再争取肯定更好,遂开口道:“骠骑大将军之功可及卫、霍,当拜为上公,授大司马之位!”
大司马!郗虑还真敢讲,自明帝以后,从未再任命过大司马,即便刘虞、李傕自封也不过是虚职。近两百年来三公之上唯有太傅之尊,如今又增设大司马,这是要架空三公的节奏。华歆与王朗对视一眼,一同叩拜道:“臣附议!”
“臣附议,骠骑大将军功勋卓着,当拜为大司马!”一众文臣武将齐齐跪下,只有为数不多地几人躬着身子左右顾盼。
旒冕遮挡着献帝阴沉地脸,压抑着沉重的呼吸,余光绕过吕布后背急忙挪开,深怕被吕布察觉。献帝内心愤懑到极点,不是已经联络好大半朝臣么,不想吕布往这儿一站,这些墙头草便没了骨头。赵温你的党羽嘞!董国舅你收罗的爱国之臣又在何处?
“启奏陛下!”吕布转身单膝跪地,满脸恭肃神『色』冷清道:“臣奉陛下之命兴师讨逆,得上天庇佑才能克敌制胜,臣不敢贪天之功!且臣出征在外,多亏众将士奋勇死战,朝中百官补给后方,陛下与臣等上下一心同心同德,臣只是陷阵与沙场之中,功局末位,望陛下宏扬懿德,赏赐文武百官。”
吕布竟然连大将军之位都不受,莫说董承、赵温之徒,即便郭嘉这个左膀右臂都惊讶不已,也不知道陈宫与吕霖昨夜给他说了什么,竟然让吕布放弃这么大的诱『惑』!能舍大将军之位,实属不易…吕布今日之举,实是令人刮目相看…
“有功之臣皆当封赏,然卿居功至伟,理当重赏!”献帝压抑着心中不悦,平心静气问道:“朕拜卿为大司马,加五锡,总领天下兵马,还望卿莫要推辞。”
“谢陛下厚爱!”吕布拱手一礼,当着众人的面站起身,神『色』平淡安然,看来是要受了。不料吕布再开口道:“臣唯愿为大汉尽心尽力、马革裹尸,实不敢做擅权佞臣,陛下如此厚赏,臣惶恐万分!”
“那你究竟想要何职!”献帝站起身指着吕布,勃然大怒咆哮而出。众卿满脸惊愕地看着献帝,没有戏谑只有可怜,感受到众目睽睽,献帝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多么的失仪,但此刻多说无益,只是放下手怔怔地瞪着吕布。
场面再度恢复寂静,吕布的脸『色』也变得难看,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发作。过了许久,吕布才开口:“臣为陛下尽忠,不图位高权重,但求青史留名!”
这话说的…真不像出自吕布之口…朝臣一阵恍惚,差点就信了。献帝暗自嘲讽,脸上怒『色』也渐渐缓和,重新坐在龙椅上,平声静气发问:“既然如此,一度封赏由骠骑大将军定夺,朕无异议!”
“诺!”朝献帝拱手一拜,吕布转身面朝群臣,肃穆道:“奉陛下令,加封有功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