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正在修路的长安大街,道路两边也变得空旷了起来。长安城无疑是人多且热闹的,可对于大多数长安百姓来说都是需要劳作的,午时过后正是百姓劳作的时候,是以街上行人立时少了不少。
裴卿卿手里举了两支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一副好不快活的样子。
乔苒看着吃的摇头晃脑高兴不已的女孩子不由轻笑:裴卿卿这个年纪在现代社会正是最厌恶读书却不得不读书的时候,不过,若这个女孩子在那里,怕是会逃课吧!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裴卿卿朝她扮了个鬼脸。乔苒笑了笑,再次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上的团子。
这一次是去办案子的,不过没有以往办案子的局促感,大抵是因为这样的案子让她有些惬意。没有涉及人命的事,总是让人心底一松的。
山源村就在长安城外不远处,陪张解来过好几次的裴卿卿自动充当了引路人,出了城之后沿着官道走了没多久,再转两个弯就走到山源村了。
远远便看到有个头发半白的老者正在村口四处张望,神情带了几分焦灼又带了几分不安,乔苒笑着摇了摇头,走过去问道:“是村长吗?”
那老者被她这一句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之后,才忍不住惊道:“你……你是府衙派来的大人?”
纵使来者是个半大的女孩子,他也无法分清城内每一个衙门官员之间官袍具体的不同,不过这一身衙门官袍他还是看的出来的,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怕不是个女官哦!
乔苒点头,道:“是,先前长安大街被砸了几个坑,何大人在调人修路便派我过来了。”
老者“哦”了一声,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在看到她手里那几个落了何太平大印的卷宗时忙抬手指向村内:“这位……呃……”
乔苒道:“我姓乔。”
“哦哦。”老者点了点头,道,“乔大人里面请。”
村里修建的不错,不过背靠四通八达的长安,就是再贫困也贫困不到哪里去。黛瓦白墙的屋舍虽然比不得城内的精细,但就她所见,比起她在金陵别庄所在的小村庄要好上不少了。
村庄内的路也是翻修过的,几个扎着头绳玩闹的孩童叽叽喳喳的喊了声“村长”之后便好奇的朝他们望了过来。
“这是衙门的乔大人。”村长向几个孩童介绍了一句。
那几个流着鼻涕的孩童又参差不齐的喊了声“乔大人”,而后看向裴卿卿。
裴卿卿朝他们扮了个鬼脸之后哼道:“一群小孩子……”
你自己也是小孩子吧!乔苒瞥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对村长道:“如此,我们就一家一家来。”
村长点了点头,正要走,不过抬脚时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从怀里摸出一把糖分给孩童以及“突然”又变成小孩子的裴卿卿,道:“你们在这里玩,我与乔大人有事要做。”
孩子就不要凑热闹了。
得了糖的孩童很快便散开了,裴卿卿背着手,抓着那一把村长那里得来的糖对乔苒道:“我去看鱼。”不过一溜烟的功夫便没影了。
有了糖,她也可以突然变成和那些流鼻涕的小鬼一样的小孩子的。
跑的倒是快,乔苒看的一阵失笑,摇了摇头之后,对村长道:“我们过去吧!”
找鸡找鸭的事情虽是小事,但也是要做的。
……
午时过后的大理寺衙门里再次忙碌了起来,甄仕远忙完手头的事经过大堂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看向堂内或低头冥思,或奋笔疾书翻阅卷宗,或窃窃私语商议案子的官员们,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手下好好做事,他这个做上峰的才能轻松啊!这样的大理寺的氛围就很好嘛,视线扫了一遍大堂之后,他这才收回了目光,向自己屋子走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便见唐中元自外头匆匆走了进来,喊了声“大人”,而后指向门外,道,“裴相爷的人在外头,说是想请你一叙。”
裴相爷?甄仕远怔了一怔,转身向门外走去。
这时候请他还能是为了什么事?不是白郅钧那个案子还能有哪个?
手下的兔崽子们倒是乖觉了,上头的那几位又开始斗法了。
甄仕远摇头叹了几句“不容易”之后踏上了裴府的马车。
裴府离大理寺衙门也不算远,事实是整个长安城的走向让权贵富户都聚集在了朱雀坊一带,不管去哪一家都不会太远。
作为一朝左相,每逢朝堂上有什么事,下朝之后,相府门头必然是热闹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与人斗,其乐无穷,左右两相的相争可没有停的时候。
路上还不用半个时辰,甄仕远走下马车时,裴府门前还有几辆马车在外停靠着,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家的,不过想也知道多半是裴相一派的官员的。
许是来的巧,他才到,便有几个官员从门内走了出来,见到他时,他们当即停了下来,而后朝他笑了笑,道:“甄大人来啦!”
这样好说话的样子让甄仕远没有受宠若惊,反而吓了一跳,忙胡乱应了两声。
许是看出他的不自在了,那几个官员轻哂着也没有戳破他的尴尬,笑了笑又走了。
待到那几个官员上了马车离开之后,甄仕远这才看向一旁的管事,见他还是先前那副有礼客气却又疏离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这副无端热忱的样子,不知晓的还以为裴相爷要拉拢他呢!
有一说一,对裴相爷,他没有什么恶意,毕竟在金陵呆了多年,受于他的庇佑之下,说不感激那也委实太没有良心了。可感激也仅仅是感激而已,他可不想深入到裴相爷的身边做什么党派之争的人物。
这倒不是说他甄仕远自诩甚高,而是大理寺卿这个职位,一旦明晃晃的牵扯到党派之争,就离倒台不远了。他甄仕远此生没有想过再进一步了,却也不想从这个职位上下来,最好是做上一辈子,做到致仕,这就是他甄仕远此生的理想了。
对他心里的忐忑纠结,带路的管事恍若未见,直将人带着往后院而去了。
走过连接前后院的长廊,便看到了在后院花架边的石桌旁坐着的两个人。
虽然没有见到这两人的正面,可这两人的背影,每日朝会时站在后头的甄仕远简直再熟悉不过了,毕竟看的已经够多了。
裴相爷和他的老对头冉闻。当然,说冉闻是老对头也不尽然,毕竟,他与冉闻没有私恶,至于抢夺案子这种事也远远没有上升到私恶的地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声响,裴行庭和冉闻同时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未敛去的凝重之色,待甄仕远抬手施礼之后,裴行庭道:“你过来坐吧!”
一旁引路的管事也识趣的施礼退了下去。
不过转眼的功夫,这后院便只他们三个了。
甄仕远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待他坐下之后,冉闻抬手拎起石桌上的茶壶为他斟了杯茶,而后推到了他面前。甄仕远道了声谢之后看向眼前的裴相爷。
裴相爷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待冉闻斟完茶之后,才开口道:“甄仕远,我有话要问你。”
还好不是拉拢,只是有话要问。甄仕远松了口气,忙道:“相爷请说。”
裴相爷嗯了一声,看向冉闻:“把今早朝殿外的事说一下吧!”
冉闻点头应了一声,开口了:“今日朝会之前,房相爷的人在朝殿外……”
事情的经过冉闻大抵说了一遍之后,不无意外的看到了甄仕远微变的脸色。甄仕远不是蠢人,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所以,房相那里怎会提前收到了消息?”裴相爷问他,“是你那里走漏的吗?”
这话一出,甄仕远便苦笑了起来:“白郅钧自首的事情并没有瞒着人,房相那里的人能猜到并不奇怪。”说到这里,他突地一顿,脑中莫名的冒出了一个女孩子的模样,如果是那样的孩子,或许能猜到也说不准。
不过女孩子几乎整晚都与他呆在一起,更重要的是之后推翻白郅钧自首关键的就是她。若她是房相的人,一定是被派去房相身边的细作了,不然怎会让房相这样出丑?
“不是猜到的那就是被我等走露的风声,”他说着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过这个事情先前我也未让大家保密,因为白郅钧是自首的,人都是惜命的,所以一般而言自首的犯人多半就是真正的凶手。”
不过白郅钧这一次情形有些复杂,是个例外。
“这件事虽说因为后来的事情有了转折,”冉闻看了眼裴相爷,肃容道,“但你我皆知,若是没有转折,整个朝堂怕是会引来数不尽的麻烦!”
武将内斗这种事可不是小事,有人在这个时候想要借用一桩案子挑起这样的纷争,裴相爷自然会想要见一见甄仕远,问清楚事情的经过。
甄仕远倒是没有隐瞒,将事情仔仔细细的重复了一遍,也没有揽功,而后忍不住叹道:“整件事,乔大人推测的几近十成,除了在岑夫人是否有病这一件事上因为岑夫人的死已经没有确切答案了之外,其余都已得到了证实。”
听到这里,冉闻忽地笑了两声,他看向裴相爷,道:“相爷,可相信我所说的了?那个孩子真真能得了女狄公的名号了。”
狄公是大楚先时一位擅长断案的神人,在民间颇有声名。
裴相捧着茶碗抿了一口,而后放下茶碗,笑道:“难怪你在我这里讨了那几枚铜板要给她!”
“一事不烦二主,”冉闻笑道,“况且专门的事找专门的人来做不是再好不过?”
这两人说的跟打哑谜一般,甄仕远微微蹙眉,不过却没有打断他二人的话,只心里记下了回头一定要问问她什么铜板的事。
这哑谜也不过提了几句而已,二人便又重回正题了。
“如果此事是房相所为我倒是不大在意,”裴相拿起茶碗又抿了一口,眯了眯眼,神情惬意,“他的话说穿了不外乎是同我争个高下罢了。”
陛下设左右两相本就是为了相护制掣,这争斗是不可避免的,甚至也只有这样的争斗才能真正辩出个对错来,而不是蛊惑君心。
“如果不是他所为,那就很是可怕了。”裴相爷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色,“这等时候做出这等事,此人所谋必不是眼前这一点权势的问题了。”
听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挺直了脊背,自是也从裴相短短几句话中感到了几分凝重。
“这种事总是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裴相爷放下茶碗,看向甄仕远,道,“所以,你要留心了。”
这也是他请甄仕远来的目的之一,既是为了弄清楚白郅钧一案的前因后果,还有提醒甄仕远。
事情早做准备总是好的。莫看他们现在位极人臣,可一旦大厦将倾,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除却世族这等改朝换代不倒的政客之外,还有多少旧日的朝臣能有什么好下场?说是贪权也好,说是惜命也罢,小心总是无错的。
甄仕远忙点头应了下来。为什么裴相会特意提醒他,说到底还是这个案子最开始是从大理寺里传出的消息,追本溯源,从大理寺入手开始留心自然是再对不过了。
最重要的目的说完了,自然也能说几句闲话了,毕竟若是请一个三品大员特意跑上一趟只为了几句耳提面命的话,那么双方脸上怕是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那个孩子呢?”裴相爷笑问,“在大理寺里看搜集来的菜谱?”
这位大理寺的女官乔大人闲下来就喜欢看菜谱的事情显然已经传到裴相爷的耳中了。
甄仕远忙摇头笑道:“没呢!何太平忙着调人修路,正巧她闲着,我便让她替何太平走一趟去忙些小事了。”
府衙的那些乡亲街坊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吗?裴相爷听的一怔,而后笑了:“也好,才看过那样迷雾重重的杀子案,接触接触这些小事,也能叫她放松一番。”
……
看着抱住眼前两只大白鹅高兴不已的村民,乔苒撸起袖子拭了拭额头的汗,翻了翻眼皮,问身边同样走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村长,道:“还有吗?”
这山源村的案子是让她的脑子休息了,可身体却累坏了。
找完牛找水缸,找完水缸开始拉架,拉完架……拉完架又开始找鹅,从跟着村长进村开始她到现在都不曾歇息过。
“没有了没有了。”这年近半百的村长与她的脚力差不多,此时也累的不行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拿袖子擦汗,道,“没了没了,多谢大人啊!”
“分内之事罢了。”乔苒在一旁的石磨上坐了下来,低头正要拿起桌上茶碗喝上一口,忽听一阵咋咋呼呼的嘈杂声从不远处传来。
端茶碗的手一顿,她一抬头便见几个村里的汉子揪着一个女孩子的衣裳正往这边驱赶着。
女孩子,正是一脸委屈的裴卿卿。
她手里拎着两尾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