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巡视的一群人，和林初静又在服务台相见了。
小杨脸色有些尴尬，方才已经有人和她说过什么情况了，她想着原来刚才林初静问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她赶紧和林初静解释，“那个，他们刚才还没来得及换上去，所以这个标签是错的，我现在立刻叫他们更改过来。”
林初静道，“嗯，好。”说完就安静了下来。
小杨觉得自己还是生活在林初静的阴影下，即使她代店也已经一个多月，但林初静的影响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这么被林初静一说，她习惯性地像以前一起工作那样给出解决的方案，虽然很正常，却又觉得有些脸疼。
几个人没有离开，小杨问，“姐，你看还有什么事情吗？”
林初静挑眉，“我已经离职了。不再是这里的员工了。今天我在这里买东西，这个问题属于价格欺诈吧。按照规定，是应该赔偿的，请问一下该怎么处理呢？”
小杨有些傻眼了。
她没有想到林初静是来索赔的。按照公司的规定，这种类型的赔偿其实单店可以自己做主，要是以前林初静在，她会把这个东西谈好，然后直接向公司申请即可。但现在不是因为被加盟了，交接在即，加上小杨作为一个临时代理，她压根没有权利批这1500元的赔偿，这事得由余惠来解决。想到余惠，小杨又要抖三抖，因为这段时间她的工作要求经常达不到余惠的标准，所以经常要找余惠，已经导致余惠对她严重的不满了。因为余惠作为上级也不能总给她收拾烂摊子吧，而且这份工作基本是不分节假日工作日的，所以余惠经常要深更半夜辅导她。现在又弄出来个价格欺诈的事情，还要赔偿1500元，小杨觉得余惠对她的忍让说不定已经到了尽头……
可是让她怎么办呢？求林初静吗？她做不出来。也不能自己贴钱吧，她会很不甘心。憋了好久，小杨都没能想出个办法来。围观的众人也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其实林初静原本也没想这么做的。只是她也不是随便就给人欺负的人，有些事情她改变不了的也就算了，但也轮不到随便一个人都能用那种态度对她。原本停薪留职她并不多难受，只是过完年刚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个曾经的办公室早已面目全非，原本交代小杨打包放好的私人物品也被扔到了仓库，虽然是人之常情但多少有些不快，但最关键的是，在她放假之前做好的一些项目和报告，被小杨拿去了。以前一起工作的时候，两人是毫不设防的，但林初静也想过，即使小杨真的和她不是一条心，她也有足够的自信不会被她带到沟里去。多年来两人算是相安无事的，说不上多亲密的朋友，但绝对比同事关系又要稍微好些。当然了，林初静停薪留职嘛，人走茶凉也是正常的。若不是今天在超市又见到她盛气凌人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样子，或许林初静也不会这么折腾她。但是有时候吧，人就是会在某一瞬间很生气，有时候她会忍耐，但那是在应该忍耐的时候，现在离职之后，林初静的内心虽然有些失落，但是也有一些放松，不必再像以前那样，面对顾客的指责、上司的无理要求、员工的奇葩需求都需要冷静思考，被迫放下自己的情绪，用最机械的一面去面对所有人。现在她觉得有情绪的自己真好。所以她放任自己做这些看起来非常不冷静的事情。
只是围观者的心态都觉得林初静或许是因为公司对她的停薪留职而心怀怨恨，所以揪着小杨在发泄。因而有些以前关系比较好些的下属出来打圆场。
林初静淡笑，“刚才大家也说了，我已经离职了，没有必要为难大家。对呀，我离职了，所以大家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顾客，普通的顾客是否会就这么算了呢？”
论道理，没人可以说得过林初静。
所以小杨最终退还差价之后，还赔偿了1500元。
这笔钱，小杨还没想好应该从什么地方出，只自己先走了流程，掏了腰包。把收据从林初静手里拿过来的时候，小杨的手几乎实在颤抖的。林初静可以感受到她身上的无法平息的怒气。论养气的功夫，林初静从来也不会输。
“今天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吧。”小杨忍着自己的情绪，和林初静说话早已不复以前的样子，甚至带着些理所当然的委屈，“离开一家公司而已，初静你为什么一离职就变成了这样？难道离职了就非要搞得这么僵吗？”
林初静笑，“小杨，你在问别人为什么改变时，不如先问问自己有没有变？我可以变也可以不变，别人不来我眼前提醒我，我也不会随便去折腾别人。”
小杨无言以对。的确，在知道林初静停薪留职之后，她作为代理人，将来就是理直气壮第一个晋升店经理的人选，她必须做出成绩才能为自己的晋升加码。在林初静停薪留职之后，公司对她的态度本就不太友好，小杨作为林初静最亲近的助理，当然也会被划分到林初静的阵营，先不说自己有没有机会晋升，万一将来空降一个店经理，她作为前任店经理的助理一定会被挤压的，最起码前面那几个月的磨合期不是那么好过。所以她觉得，既然林初静都离职了，她以什么态度对待过去的林初静都无所谓的。而且以前林初静给她最多的感受就是，林初静从不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浪费心机，对她敌视的人，只要不影响到她，她都可以视而不见。所以小杨也以为，她做些这样的小动作，林初静不会知道，因为她已经停薪留职了，就算是她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和她为难的。所以小杨才对曾经辅导过她的林初静，一手一脚帮助她成长起来的林初静这样的态度。
小杨看着林初静离开，一时间怔忡不已。她知道，一定会有人在背后说她忘恩负义，可那又怎么样呢？她没有兴趣和别人勾心斗角，她想要的无非就是保住这份工作而已，哪怕将来不会有机会晋升，可最起码不会被排挤吧。
正当她发呆的时候，林初静回过头来，“小杨，最后再告诉你一句话，光明磊落的人才是最强大的人，这样的人才不会被人抓到把柄，才不会被人攻讦。”
小杨望着最后林初静说话的样子，像是以往的很多次她悉心教导的时候，那样温和又充满耐心。
但，一切都已经不同。
蒋若珩默默地走在她旁边，“就这么心情不好？”
林初静道，“没有啊。刚刚收入1500元，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啊！要不今晚出去吃，别做饭了。”
蒋若珩完全不同意，能让林初静做顿饭可不容易，他赶紧道，“好不容易你想做饭给我吃，怎么能因为收入1500块钱就放弃呢？我们快回家吧，我想吃你做的饭。”
林初静耸耸肩，她无所谓的。
回到家里正在换鞋的时候，林初静忽然没头没脑地道，“若珩，我突然很期待和裴璟言走进超市的那一天。”就是超市交接完成，她重回超市做店经理的那一天，再次面对着今天对她说了很多话的那些曾经的同事或是未来的同事，不知道大家的脸色会不会很精彩呢？
蒋若珩道，“看来你今天是有点生气，不然你不会这样。”
林初静叹口气，“怎么可能会没有情绪呢？只是有很多场合不能发脾气而已。发脾气很多时候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还要把问题弄得更糟糕，还要花费比原来数倍的时间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所以都安慰自己算了吧。”
蒋若珩抱了抱她的肩膀，“没关系啊，如果发脾气可以开心一点，那肯定还是要发泄的。”
“不是的。”林初静回想了一下这么多年来自己似乎真的很少动怒，哪怕就是当时生气，也不会把情绪带回家，因为自己的情绪已经很负面了，何必拖累别人也跟着不开心。“有很多时候吧，你做这份工作就是会遇到很多跟你三观不一致的人，然后你发脾气也没用，讲道理也没用的，总之就是别人非得要折腾你的时候你怎么着他都要折腾你，或者是他们自己本来也被人折腾了所以才来报复也说不定。有时候就会觉得我为什么要拿别人的不开心来惩罚自己呢？所以就强迫自己不要把这种无关紧要的人放在心上，等他们发泄够了就随他去吧。尤其是那些不认识的顾客，公司不允许我对顾客发脾气，所以再生气也要忍下来。再后来你就会想，我对着顾客这种陌生人你都不生气了，为什么要对关心我的人生气呢？你说是不是很有道理？”
蒋若珩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这怎么叫有道理？所以，这些所谓的冷静自持，不是她天生就有的，也不是她内心真的不在意，只是她习惯了忍耐而已。公司不允许她发脾气，她就对着谁都不发脾气了，只是忍着或自我消解。她对他也的确基本没有过激的情绪，不是因为她看得开，而是因为她告诉自己要看的开。包括对亲近的家人、朋友，她都保持自己是冷静的状态，这也使得她家里所有的人好像也都习惯依赖她，却不知道其实她也会担心会无措会恐慌。这种强制性控制自己情绪的过程，就好像用钝刀子在割肉一样，会疼痛的。
蒋若珩掰过她的头，“没有道理。七情六欲是人的基本感觉。你可以遵守公司的任何要求，不对着那些陌生人发脾气，但是你不可以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收藏你的情绪。那样会很辛苦。人之所以亲密，就是因为没有隐瞒，互相信任。”
林初静摇摇头，“可是那样很幼稚。”
蒋若珩问她，“你只有30岁，为什么要要求自己像70岁的老太太那样平静无波？亲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不是相互扶持吗？发脾气也是相互扶持的一种。”
林初静有些怔忡。她已经习惯了控制自己。不管面对什么人。突然之间有个人告诉你，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情绪，她觉得她已经不懂应该如何尽情释放自己的情绪了。
“负面的东西已经很不好了，为什么还要让它传播下去呢？”
蒋若珩振振有词，“什么叫负面的东西？你不发脾气，埋在心里就不负面了吗？你发泄出来，情绪得到释放就是负面了吗？”
林初静无言以对。
蒋若珩继续给她讲道理，“你看，其实你不喜欢小杨，如果你今天不发泄一下，你回来不就得自己啃着这个负面的情绪吗？可是你刚才发泄出来了，有没有觉得神清气爽？”
林初静想说被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感觉挺爽的。
蒋若珩突然之间想起一件事，“初静，那我和你重逢之后这么久，你有没有想发我脾气的时候又没有发忍住了？”
林初静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幼稚，“大概有吧，不过我忘记了。”
蒋若珩突然抱住她，“初静，以后不开心要告诉我。想发脾气也告诉我。”
“嗯？”林初静迷茫的视线穿过他的肩膀，看着墙上滴答转动的钟，有些不明所以，
“我喜欢你。”蒋若珩毫不吝啬地表达，“不管你是怎么样的你，我都喜欢你。我是一个男人，我有责任和义务分担你所有的开心和不开心。你说过两个人在一起就是相互依赖啊，你为什么不能依赖我？”
林初静靠在他的肩膀上，散漫的视线逐渐在时钟上凝成焦点，依赖他吗？唔，林初静的心头渐渐涌上一种欢喜，她稍稍推开他，伸出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忽然间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拂过，轻盈地像一根羽毛，却撩动着蒋若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