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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静风尘仆仆,赶到G市罗菲表姐的病床前的时候,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罗菲表姐不过34岁的年纪,就已经因为化疗脱光了头发,身体早已经是皮包骨的模样,小小的一团缩在病床上,蹙着眉头,想来是身体的疼痛吧。

林初静没有惊醒她,先擦了擦眼里的泪水,转头去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很是惊讶是林初静过来。

“你们家……就你一个人过来吗?”

林初静点点头,“是,您跟我说说情况,我好和家人沟通。”

医生有点纠结,“可是……这个是大事,你是她妹妹吗?有没有长辈过来?你一个小女孩?”

林初静吸了吸鼻子,“没事,医生您跟我说就行,我是她表妹。”

医生当然也多少了解罗菲的家庭情况。就又和林初静说了一回。

“反正现在的状况就是比较矛盾,要延长生命呢,就得做化疗,可是做化疗呢又会伤害到白细胞,白细胞低我们是不敢再做的。所以现在问问你们是什么意见。”

林初静有些茫然。医生说的意思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蒋若珩极少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可让他问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林初静沉默良久,才又显示出那个理智的她来。

“我想问,她的身体条件能不能做?做和不做的后果是什么?做的话,寿命是多长?不做的话,寿命又是多长?”停了一下,她才又问,“如果做,后期的费用是多少?”

医生倒是很冷静,没有过多的私人情感,只告诉她,费用几千块。但是做的话,效果好就是3-6月,效果不好,白细胞一下没上来,人可能就过去了。要是不做,可能就是20几天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林初静倒是平静下来,“好,我们商量一下。”

临出办公室门,医生到底又把他们叫住了,“其实很多病人在这种情况下,亲属都会觉得临终关怀更重要些……”林初静心狠狠的一紧。

回到病房,罗菲并没有醒来,林初静默默地在心里权衡着。其实以她多年的工作养成的习惯,她很快能从纷乱的思绪中找出最符合各方利益的方案。哪怕现在,她面对的是自己的亲人。可是当她想出那个最佳答案的时候,她感受到的,是自己的无情和冷漠。

她走出病房,第一次问蒋若珩,“你说,怎么办才好?”

蒋若珩自是体会不到她内心的纠结,但是多少也能明白一点她的难处,就道,“你来,是来看情况,并照顾病人的,该如何治疗……你或许该问问长辈们。”

林初静一一打电话和舅舅们说明情况,她毕竟是个小辈,不好私下做什么。大家族里,大舅舅这个长兄就显得十分重要。

可是,她从小视若靠山的大舅舅,在电话的那头沉默了许久,最终道,“我也不太懂做或者不做会有什么后果……初静啊,你去了,你就自己决定吧。我们谁也做不了她的主,你……看着办吧。总是要想着后来的人。”

林初静像是不能懂大舅舅说了什么,她傻傻地问蒋若珩,“他的意思是让我做主吗?”

蒋若珩叹气,这哪里是个长辈该有的样子?按理来说,长兄为父,自家外甥不用你出钱出力,你就是牵头商量一下自家外甥的事情又能怎么样,可是大家把林初静派出来,林妈妈家9兄弟姐妹,林初静这一辈17个表兄弟姐妹,最终能过来的,能给罗菲出头的,怎么就剩林初静一个?哪怕就是只有她过来了,情况了解清楚了,要怎么做,难道不是长辈们该去决定的事情吗?怎么到了林家这里,舅舅就只会说“我不太懂”?若是真的不懂,那又为何要说“总要想着后来的人”。后来的人有谁?罗菲父母双亡,终身未婚,无亲兄弟姐妹,无子女,后来之人还有谁?无非就是在说自己罢了。蒋若珩听完这句话,脑子里一瞬间闪过的话就是,死去的人既然已经不在,活着的人就该过得更好些……这不就是叫林初静要为着他们考虑?为着他们考虑不就是叫初静适时考虑放弃?长辈们打的一手好算盘啊。叫初静自己决定,若是放弃了,哪天别人提起来罗菲怎么这么早去了,或是她父亲那边的亲戚问起来,长辈们尽可以说,她表妹去看的她,说是没法治了,就放弃了。在这,初静就是个狠心的人,一个生命说放弃就放弃了。是她狠心。是她无情。可要是不放弃,就是拖着全家人去照顾她,到时候辛苦起来,怨声载道的,怨的也是她。终究是茶盐吃的多过初静的人,长辈们精明的很,可他的初静是真心把长辈们当长辈,从她神色中尽可看出她不曾疑过长辈们一丝一毫,还傻傻问他要怎么办?怎么办?蒋若珩也不知道怎么办。

医生和舅舅的话在脑海里交错出现,她想起了上次过来她看到的那个黄房子,那个贴在病床前的黄房子,代表的是他们这一生最后的一次决定,那不仅仅是一个标记,更是对生命对疾病举高的白旗,是对命运的妥协……和放弃……如果她今天做了那个决定,是不是表姐的病床前就会有这样的一个黄房子,然后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地朝着那里走去,房子的门打开,或许就是另一个世界,可是却再也不会回来……

走廊里忽然传来奔跑的声音,林初静下意识回头望过去,是护士。双手拿着几包血,裹在自己腹部,不断揉搓,便揉着便向抢救室跑过去。林初静好像回到那天,那个肾癌的小男孩去世的时候,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林初静忽然从思绪中惊醒。她惊觉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无情去考虑医生说的放弃治疗。她恼恨自己刚才脑子里出现的那个念头,就有些迷茫,放在蒋若珩手臂上的手紧了紧,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我知道最好的选择是放弃治疗。这样,她不会过多痛苦,我们不必看着心痛一次又一次,我们还可以和她再过一次年,她积蓄不多,剩下的钱可以好好办理后事。可是我……”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悄悄从眼角滑落,瞬间掉落地上,脸上却再无痕迹。可蒋若珩还是从她颤抖的声音中,感受到她的脆弱。

“如果为了我们所有人好,让她放弃治疗,是多么不公平的事情。虽然,大家都觉得没有治疗的必要,可是我觉得……对于一个生命即将逝去的人而言……多一秒钟,可能也是不一样的吧……”

蒋若珩扶住她的肩膀,擦了擦那风干的泪痕。她也不过是个女孩子。他只恨自己不能再为她多考虑一些。

“生活中有很多事情可以权衡利弊,可是生命不能。”

蒋若珩的话从胸腔中传来,林初静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他就那样温柔地告诉她,“为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初静,只要你心里好受,那个决定就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