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妍压制在住内心的雀跃,纤指微微弯曲,将车帘勾起,入目便正好看到此刻正充满期待朝自己这里望来的千时谨,一颗心顿时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开始狂跳起来,脸颊上像是晕染了一层火烧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
她压住心中的喜悦,抿嘴『露』出一个看起来活泼不失端庄的笑容,可是下一瞬那张俊容却忽然变得黯淡起来。
尤其是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竟然变得灰暗,他甚至没有在看白月妍一眼,转身上了马车,直接吩咐车夫离开。
独留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白月妍尴尬的勾着车帘,『露』出小半张水灵灵的小脸。
看着马车哒哒的远去,一直在拐角处消失,白月妍这才收回已经僵硬了的手指,自怜自艾道:“他何等高贵,怎能看得上我这样的庶女。”只怕,他是在等白云裳罢了。
而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姑娘,这个方向可去不得城外。”
这话,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般狠狠的拍打在白月妍的脸上,她眼巴巴的跑过来,与所去之地背道而驰,可是得到的又是什么?
丫鬟见她迟迟不言,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咱们走哪边?”
“哪也不去了,回府吧。”白月妍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去看母亲又有什么用呢?自己能将母亲带回来么?
反倒是不自觉的往白月九所住的枕月阁方向望过去。
她或许该去赌一赌,赌好了前程似锦,即便是输了,想来结局也不会比现在差多少。
此刻枕月阁里的白月九,手里正攥着一封信笺,一身墨『色』华服的庄澈便坐在她的对面,单手枕着下巴,目光认真的凝视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消息之前便收到了,只是不确定,所以没有立即告诉你。”他看着她的表情变化,终于开口说道。
白月九将那信笺对折起来,压在茶盅之下,似又觉得不安全,索『性』招手让兰草将屋子里已经烧起的火盆搬过来,思量片刻,终于还是将信笺放入火盆之中。然后才缓缓道:“如今北辽与大秦两军交锋,倘若被人知晓,只怕整个文安侯府便会万劫不复。”
一面抬眸朝庄澈看过去:“我哥哥如何到北辽的。”他上一次给自己的信中,似往南下游历去了,可是失踪之后,怎么会到北辽。
“想是与那郡主一并去的吧。”庄澈之前也以为他是被绑去的,可事实并非如此,只是没有想到这白月寒也是情种一枚,竟然为了那北辽郡主,如此不顾后果的随她去北辽。
白月九倒没有排斥哥哥去娶一个北辽人为妻,关键的是现在乃非常时期,倘若一个不留神,叫人察觉到端倪,一个通敌的罪名上头,那这文安侯府只怕也算是走到尽头了。“糊涂!”可她又能如何?
庄澈并没有告诉白月九,那白月寒为了救那位郡主,身中剧毒,只怕是命不久矣。当然,如果白月九能为他解毒的话,兴许还有一丝希望,只是就如同白月九所担心的那样,庄澈也担心着白月九,两军交战,不说如何穿越那血雨腥风的沙场,就算是穿过了,也不见得能救回白月寒。
“明日我便要启程去泸州,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带过去的。”庄澈转过话题,不希望白月九在为此事忧心。
白月九听闻他要亲自去,顿时惊得倏然起身:“不行,我虽然不知现在海澜对于临川是什么态度,但是飞鱼的人只怕不会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那于震天此刻被阴了一回,依照他那样的『性』子,怎会放过临川?
“这对于我来说,是一次机会,于临川也是一次机会。”庄澈面『露』清澈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担忧方,反而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早就等着飞鱼前来一般。
可即便如此,白月九还是忍不住担心,“莫非,你已有良策?”
“兵来当将,水来土掩。”庄澈淡淡一笑,却是给予这样的答案。
闻言,白月九有些没好气道:“不愿说也罢,可你若真的取下那于震天的脑袋,这大海便是一分为二,倘若你将于震天的首级交出,以后有朝廷庇佑,实力自然远在海澜之上。”她说着,一面看着庄澈那副淡然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不过,这该不是你的行事风格,想来你也不屑投靠朝廷,额,或许你也没有必要,毕竟你还有那样一个身份。”
“这身份,我其实并不需要,只是我生在了这里。”庄澈自然明白白月九说的身份是什么,忍不住抬起头来,朝着那巍峨的皇城方向望了过去。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单纯的出生在临川。
白月九生在侯门之中,自然知晓这其中的阴暗艰险,所以也明白那宫中是天下最黑暗的地方,一个出生就没有了娘亲的孩子,能成长到现在这副模样,怎么可能会是一路顺风呢。
那里,是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能活下来的,可不是什么奇迹。尤其是庄澈这样,能悄无声息的活在大海之上。
她忽然的沉默,让庄澈忍不住起身朝她走过去,修长的指尖划过她沉静的面容,轻柔的笑声宛若那风吹玉铃一般,“阿九,有一日如果你发现我并不是你认识的这样好,你会不会怕我?”
他最担心的话,终究是问了出来。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白月九忽然想起,从前似乎她也这样问过,那时候庄澈坚定的回她,不会。
“不会。”她同样坚定的看着他,“不管你在外人的眼里如何,可是你从来并没有伤害过我,甚至以命保护过我,所以你不要担心。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其实白月九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如果将来他伤害了自己,自己也会不留余力的去杀了他。
庄澈眼角含着薄笑,一手将她嵌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透着清香的发,“阿九,谢谢你。”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让白月九忽然有些不安起来,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着抬起头来,却见庄澈的眼角发红,那曾经犹如浩瀚星辰的眼眸里,此刻被氤氲满了悲凉。她忽然有些心慌,担心害怕的伸手捧着他的脸颊,“庄澈,你怎么了?”
庄澈其实并不想这样,可是今日他忍不住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幕。
“阿九,陪我喝一杯吧?”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祈求的味道。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白月九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
白月九颔首,当即吩咐人取来酒盏,两人坐在楼上的天台,你一杯,我一盏。
不知不觉,竟已到了月上中天。
秋后的凉风不断的吹过,将两人好不容易喝得神志不清的身体又重新唤醒过来。使得这酒,似乎千杯不醉。
庄澈还欲去取杯,却被白月九伸手挡住,她目光坚定的看着庄澈:“你不能在喝了。”
庄澈愣了一下,缓缓的收回手,黯然的朝身后的毯子上躺了下去,入目便是那无限的星空。“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白月九凝视着他,听到了这话,也抬头朝天空望过去,“也许会吧,那样也许我娘现在正看着我。”还有她的那个孩子……
“是啊,我母妃也看着我呢。”庄澈低低的说着,眼眸中似映满了整条银河一般,墨发散『乱』的撒在地摊上,却略显颓废。
白月九移过身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躺下,拉过他的手臂枕靠在头下,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几乎将整个头都埋进了他的胸膛。“庄澈,我们的娘亲都在天上看着,所以我们要好好的活着,珍惜每一天,高高兴兴的活着。”
庄澈似有些意外她的主动投怀送抱,下意识的伸手将她圈起,紧紧的贴着自己,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从心里往外延升。
似乎,他们从未如此近距离过,不管是身体或者是心。
“阿九,那日没有月亮,一直下着大雨,黑漆漆的一大片,我醒来忽然找不到母妃了,殿里一个宫女都没有,后来我听到叫声,是母妃的。我寻着声音跑过去,却见她们在剜心,剜母亲的心。”他忽然开口,声音缓缓的,像是在陈述某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白月九没有动,也没有出声,而是认真的听着。
“真是可笑,他们说母亲是妖精,她的心可以治好皇祖母的病,然后就剜了母妃的心,皇祖母也还真活下来了……”
白月九忽然想起那日给自己作为正宾的皇太后,忽然觉得心惊肉跳,那样看着慈祥的一位老太太,吃了自己儿媳『妇』的心么?
“外祖父想要将我带出宫,可是自开国以来,就没有皇子年幼在外成长的,所以祖父用他的命,换了我这些年的自由。”他说着,忍不住苦笑:“可惜,祖父到死都不知道,其实他用『性』命换的我,其实根本活不过二十岁。”
白月九所知晓的消息之中,的确没有说赤海的首领庄譲是如何死的,却如何也没有想到,他是死在这阴霾的皇城之中。
那时候赤海的存在,远在海澜之上,他的死,使得赤海分裂。朝廷不但无形中除去了赤海这个隐患,甚至让庄澈一生都不可能有与朝廷抗衡的力量,而且他的身上有毒。
白月九大约第一次领悟到皇家到底如何可怕,如此难怪千时谨当初对自己之时,如此得心应手,想来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白月九忽然激动起来,有些掩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珠子一下就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打湿了他的襟面。她不断的配出『药』方,可是依旧没有彻底解毒的办法,只能延缓。这也是她长久以来最不想面对的事情,最害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