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谢慕林坐船等候在竹山书院的码头上,等到长兄谢显之下了课上船,便一同前往老宅所在的谢家湾。
至于同样下了课的谢谨之,则另行坐船返家。
谢慕林是穿着男装过来的。谢显之坐船时几次看向她,才犹豫着问:“二妹妹,你从前一向是着女装回老宅的,老宅里借住的金山卫中人,也不是认不得你,为何今日还要特地做男装打扮?先前洪水来时,谢家角上下都有婶娘嫂子们着男装,为着行事方便,可如今事过境迁,大家都安顿下来了,已经很少有女眷作男子打扮。你……你莫不是习惯了着男装,以后就以这么一身打扮出门了吧?”
虽然这么做,也不是不行,可真要传出去了,终究不是好事儿。谢慕林若只是在谢家角里穿穿男装,自然无妨,可要是在外头也是如此,肯定会被人说闲话的。姑姑谢梅珺据说少年时期,就曾经因为这种事,遭了闲言,才会不再穿男装了。谢显之不希望自家妹妹步上姑姑后尘。
谢慕林却摆摆手道:“平时穿男装,确实是为了行动方便。反正如今老太太就在家里住着,我甚少出门,顶多就是在谢家角里走走,穿男装还是女装,族人都看习惯了,有什么要紧呢?但今日前往老宅见萧瑞,本就是为了一件秘事,咱们也别太大张旗鼓的。我若照着平日的女装打扮,跟大哥你一块儿去见萧瑞,大哥觉得见到我们的人,会不会觉得奇怪?会不会好奇我们的来意?
“虽然不会有人猜到我们的目的,但何必要引人注目呢?一会儿要是有人认出了我,你就照实说我是谁,如果没人认出来,你就只当我是族里的堂兄弟,告诉别人我叫谢慕林就是了。反正老宅里的人,也不会真去谢家角打听一个叫谢慕林的谢家子弟的。金山卫借了谢家的宅子暂住,如今他们打算要走了,谢家来两个男孩子与他们见面,跟主事的萧瑞私下说说话,根本就不算事儿,谁会多余地去打听其中细节?”
说得也是。谢显之顿时觉得二妹之言有理,便不再多话了。
兄妹俩到了谢家湾下船,早有远远瞧见他们的金山卫中人报进老宅,萧瑞便带着一名高大壮实的络腮胡男子迎了出来,客客气气地与谢显之见了礼。只是当他们转向另一位谢家来客时,萧瑞脸上的笑容不变,眼角却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方才温声打了招呼:“谢二公子,又见面了。”
至于他身后跟随的络腮胡,原也是伤兵的一员,眼下显然已经痊愈了,只是行走间右腿略有些跛而已。他自然是见过谢慕林的,但如今却完全没认出来,还哈哈笑着问谢显之:“这位清秀的小兄弟看着眼熟,定然也是你们谢家的小少爷吧?是谢大少你的堂兄弟么?”他倒是知道谢显之的亲二弟不长这模样。
谢显之咳了一声,有些干巴巴地介绍说:“是,这是……舍弟……慕林。”谢慕林微笑着向络腮胡行礼问好,举手投足都跟谢显之象了个十足,一点儿都不带闺阁脂粉气,反而比兄长更显得风度翩翩。
络腮胡虽是个粗人,但并不鲁莽,见状大笑,放轻了力道,伸手拍了拍谢慕林的手臂,直夸道:“你们谢家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怎的一个个瞧着,都斯斯文文,灵气十足呢?莫非真是书读得多的好处?改明儿我也叫我儿子多读几年书,要是能学得跟你们有几分象,我们家祖坟上就冒青烟了!”
谢显之看着那粗人的手拍上了自家妹妹的手臂,差点儿没叫出声来,好不容易才死死忍住。萧瑞也忍不住拉了络腮胡一把:“哥哥别动手动脚的。”络腮胡不由得面露茫然。
谢慕林倒是非常淡定,故意把声音压得低沉了些,笑着对谢显之与萧瑞说:“外头风大,这位英雄重伤初愈,若是着了风寒就不好了,我们还是进屋说话吧?”
络腮胡拍着胸口笑道:“没事儿,我虽说伤势刚好,但这身板结实着呢!别说吹这一小会儿的风,就是在风地里站上一两个时辰,也算不了啥!”
萧瑞微笑道:“你个粗汉自然是不怕的,两位谢少爷却都是文弱书生,谁陪你在风地里站着傻吹一两个时辰?”
络腮胡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这倒也是,是我疏忽了。两位谢小兄弟,快快进屋,屋里暖和!”
四人进了大门,在前院正厅里坐下。这里果然暖和,屋子正中央已经烧上了炭盆。萧瑞不知谢家兄妹来意,只管再次谢过谢家送来的丰富物资,令他们在这座老宅里生活得温暖舒适,受了伤也不觉得多难熬。谢显之又再次客客气气地表示这是谢家的荣幸,又问起诸位英雄的伤养得如何了?
金山卫的伤兵基本已经好了八成,留下来的大多是行动不太方便,无法前往杭州效命的。金山那边来接应的人已经到了平望镇,预备这两日就要把自家兄弟接回去了。萧瑞将会随行返回金山卫,仍旧没有前去杭州与指挥使金鹏等人会合的计划。
而他们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准备起程,主要是因为伤势最重的两人,一个断了腿骨,一个伤了内腑,是直到眼下方才恢复到可以经得起长途跋涉的地步。杜家医馆那边派了两个子弟,再带两个打下手的学徒,随他们一同返回金山卫,筹备医馆分馆的建设。有他们沿途护持,这两位伤势最重的人,想必也能安然抵达。
谢显之连忙把事先准备好,由谢慕林从家里带来的程仪给送上了,又说了许多祝福的话,然后便开始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提谢映慧的嘱托。有那络腮胡在,他实在不好意思提自家妹子和马家姑娘。
他这模样哪里瞒得过萧瑞?一瞧就知道他有话要说,却不好在外人面前开口,便笑着转向络腮胡,非常自然地将那一小包程仪递了过去:“谢家如此盛情,我们怎么好厚着脸皮收下厚礼,却叫两位谢公子空手而归?卫所来人时,不是捎来了几样土产,准备要在临行前送谢家的么?索性也不必等到临行时了,趁着今日房主人在,我们先送出去吧?”
络腮胡原本还在为谢家的大方厚道而高兴,心里想着几位要退下去的哥哥,都能多得几两银子,多买一两亩好地了,听到萧瑞这话,立时反应了过来:“这话说得不错!我这就去取回礼!”顺手就把那包程仪给揣了,大步出了屋子。
谢显之连忙要推拒,萧瑞却再三道:“要的要的,不过是几样土产,若是显之兄弟这都不肯收,就是看不起我们金山卫了!”
谢显之顿时不敢再多言,却有些忐忑不安。谢慕林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使了几个眼色,又望望门外,暗示他趁着眼下无人,把该说的话跟萧瑞说出来。
谢显之这才恍然大悟。萧瑞哪里是要回他的礼?不过是寻借口支开络腮胡,好方便他说话罢了!
他顿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