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泰张了张嘴,虽然他习惯了吴玄之说出惊人之语,但这一次还是被狠狠震了一下。
“你的报社如何运营,我帮不了你。但是,我能够给你这个。”吴玄之自袖口中取出了一柄手枪。
那是一柄勃朗宁最新式的自动手枪,据说美利坚已经进行了大批量的采购,意欲明年在全军进行装备。
吴泰的心中翻江倒海,一旁的几个编辑和工人却有些坐不住了,社长的这个三弟到底什么来头,好家伙,怎么出手就是军火。
“有时候,喊口号聚拢人心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要把枪给他们。有了人心才有凝聚力,但有了枪,才有战斗力。若是月前的‘拒土大会’你们有枪,情况说不定就不一样了。”吴玄之笑了笑,手中把玩着枪支。
但枪口,却有意无意的对准了一旁案台上的那尊五通神像。
吴泰只觉得冷汗都要下来了,若是那日当真有枪,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所有参会之人都会被当成谋逆的叛匪,而后朝廷出动大军围剿。
“大哥,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不太看得上同盟会的。盖因你们有造反的想法,但没有造反的决心,没有豁出命去打天下的气魄。”吴玄之继续开口说道。
同盟会,实际上就是一个各地乡党组合起来的先天不足的怪物。他们在未来的成功,并非是因为自身实力足够强大,而是因为满人自身的作死,想要夺回各地汉人的权力,最终让各地的实际掌权人倒向了革·命党。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个世道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甚至于还让原本隐而不显的各方势力站到了明面上,形成了军阀割据的局面。
对于吴家来说,如今已经有川中这么一块基本盘,无论是吴赫的总督大权,还是在底下由宗族、利益联合形成的关系网,都能够保证吴家在川中的说一不二。
但这远远还不够。
吴赫顶天了只能算是地方军阀,但真正想要获得最后的胜利,还需要一支“王师”。
王师的队伍,必然要是从未来名义上掌权的“革·命党”中诞生的。
在这一方面,吴泰比吴赫更加具有优势。
之前清廷虽然看似摇摇欲坠,但实际上,在慈禧的转圜之下,汉人乡绅阶级逐渐掌权,无论是洋人还是汉人乡绅,都不希望它倒台。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满人已经越发无法容忍权力被夺走。
先是大前年,北洋一系的掌权者袁慰亭被迫下野,再到前年,通过《钦定宪法大纲》,让巩皇权得到稳固。
而真正的爆点,要到明年的“皇族内阁”事件,清廷往里头塞了一堆满人。若是这些满人能力足够还则罢了,但偏偏都是一群平庸之辈,不仅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也引得汉人乡绅彻底对清廷失望。
如今这个时间节点,才算是成熟。
若是再早点组建军队,只会引得全天下的反弹和压制。
再晚些,军队就无法在必要的时候形成足够战斗力,等到新政权稳固,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吴泰沉默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知道,吴玄之说的都是对的。
只是,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吴玄之动不动把造反挂在嘴边的说辞。同盟会虽然行造反之事,但在国内的时候,都会保持谨言慎行。
“三儿……人心之复杂,绝非是简单的一二三能概括的。虽然《喉风报》在抨击鸦·片一事上得了人心,但凭此就想要让旁人为你驱使,绝非是易事。”良久,吴泰才沉吟说道。
他还是觉得,吴玄之有些操之过急了。
“大哥,你又错了。”
吴玄之的手中把玩着手枪,开口便否定了吴泰。
“你为什么要驱使那些人?如今之天下,已非一人一家之天下,那是天下人的天下。就如这福州,非是你我或者那督抚的福州,是福州人民之福州。他们拿起枪,保卫的是他们自己,保卫的是他们自己的城市与国家。”
“你只有把这一点传达给他们,他们才能真正拥有战斗力,他们才会勇敢的站起来,去跟清廷的腐朽官员,去跟趾高气扬的洋人鬼佬去战斗。”
吴玄之看向吴泰,很认真的说道。
“我也了解到,大哥近些时日去闽地各处进行了调研,了解了各地工人、农民、学生和商人的现状,难道大哥还没有悟透这个道理?他们真正需要的不是谁来给他们保障,他们需要的是自己团结起来,建立一套由他们主导的规则,如此才能真正打破剥削和压迫。”
他的话缓缓自口中说出,但众人却觉得振聋发聩。
无论是吴泰还是眼前的众多编辑,他们却从未设想过还有如此的道路。
虽然德国那位马圣人成书已经半个世纪,但迄今为止,这条道路还未被走通,对于众多的知识分子而言,还是一门非常遥远且惊世骇俗的想法。
哪怕是如今最先进的英、美、德,走的也不是这样一条道路。
甚至与这条道路背道而驰。
在这一刻,吴泰的思绪乱了。
他本身学富五车,对西方各国的经济政治体制非常了解。他之前去乡下做调研,了解到工人、农民的悲惨境遇后,所产生的想法也不过是建立和完善工会制度,却从未往建立一个工农当家做主的国家。
在当今绝大多数人的思想中,政治是精英者的游戏,工农在某种程度上是落后的形象,若是任由他们来治国,只会把一切都搞得很糟。
这一点,从几十年前的太平天国身上就能看得出来。
“大哥,你要做的就是,彻彻底底的站到工人和农民的队伍中去,在未来的世界,他们才是真正代表了先进的力量,他们的想法也真正决定了未来的前进方向。”
在这个古老的大地上,已经出现过很多次农民起义,每一次的爆发都会如火焰一般的燃烧过天下,给封建王朝造成可怕的冲击。
虽然最后大多都因为缺乏明确的目标和纲领和失败,但不可否认,最底层民众所能爆发出来的能量,必然是汹涌且旺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