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锐他们来长安已经一个多月了,时令已经进入了寒冬腊月,这对他们的挑战也越来越严峻,别的事情不必说了,但他们每天必须面对三件事,找吃的填饱肚子,找人打听消息,找地方睡觉过夜。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真正走出家门才知道家的可贵,才知道有家是多么的不容易。不管是高屋大宅,还是几间茅屋,那都是可以避风挡雨,可以填饱肚子,可以相互安慰的地方,再苦再累再饿,大家都一起承担,家没了,一个人就像随风飘荡的树叶,飘到哪里算哪里,还要被人踩,被人踏,甚至被人蔑视。
诺大的长安,人很多,没有几个你认识的,更别说有谁会关心你,房子也很多,但没有一间是属于你的,到处是酒肆饭馆,但哪个都得要钱,没钱连口汤都没有。在这种环境下,翁锐对江湖有了更深的理解,你可以豪迈的拥有江湖,没人和你争,但却没人会给你吃,给你穿,给你住,一切都还要靠自己。
而对朱山来说,这一切太正常不过了,在以往的每一个夏天每一个冬天他都是领着妹妹这么过的,尽管前一段时间跟着翁锐过了一些还算体面的日子,但就算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他也没有什么好怨的,他过得依旧快乐,依旧是那么没心没肺。
自从跟着翁锐学了三招两式之后,偷人家抢人家饭馆里吃的东西,被人家抓住他是不敢还手的,就算是偷了快馒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他依旧是那么兴奋,那么有成就感。但要是去和其他叫花子抢人家扔掉的东西他比谁的手都快,抢不过还敢动手打人,简直都快成了一个小霸王。
朱玉比以前更瘦弱了,好在有朱山这么个哥哥,啥东西都能捡来,尽管身上的衣服不是很好看,但总算冻不着,吃的东西虽说不是很好,并且不一定每顿都有,但也不至于饿死,这些她都很知足。有两个哥哥陪着,她依旧很快乐,非常懂事,从不提过分要求,唯一她不肯放弃的就是要翁锐每天教她几个字,在这方面要比他的哥哥朱山强太多了,不光是一些日常用的字,就连翁锐那个学医的秦师父送的药方上的药名她都快学全了,她说要是锐哥哥哪天给人看病,她都可以像秦无双秦姐姐那样给人配药了。
但对翁锐来说他有点难以接受,甚至是难以忍受。他身上有朱山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棉衣,每天还要吃他不知是讨还是偷或者是抢来的各种吃食。他也想去讨饭,但朱山坚决不让,说不能让翁锐丢他的人。在朱山看来,翁锐根本就不是这号人,他是要做大事的,他是要成为江湖豪侠的,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呢,要有时间只要给妹妹朱玉教好字就行了,一切由他来管。
在翁锐想来,朱氏兄妹是跟着他出来的,他也是为了感恩这兄妹救了他的命才带他们出来的,他不想让他们过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但到了这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还要连累他们,他深深地感到自责和惭愧,感到自己没用。
在这段日子,每天他都会去廷尉府门前的告示栏里查看,始终没有看到关于他们家人的消息,他有时还要跑到几个城门口去看,那里也一样没有消息,他知道会是这样,但他却忍不住,到最后也只好用老叫花八爷的方法安慰自己,也许没有消息对他的家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路跑熟了,不再到处乱撞了,翁锐的时间倒是多了起来,在朱山出去打食的时候,他会带着朱玉到人少清净的地方练功,木剑被天灵子砍折了,他就自己重做了一柄,尽管比原来那柄差多了,但总算可以用来练功。而原来的那柄断剑他把它包裹起来依然带在身上,这是他永远的一个念想。
秦师父教他的医术始终未敢放下,一有时间就去钻研,这段时在这方面倒是进镜很快,这也得好好感谢朱山把他带进叫花子窝的缘故。
天气越是冷,想城隍庙这种地方晚上叫花子就越多,这些人餐风露宿,缺衣少穿,很容易得病,在翁锐偶尔给一个小叫化治过急病之后,所有大小叫花子的病都来找他,有些要吃药的,大家一起帮忙解决,不用吃药的他自己直接搞定。不管是先前在一起的,连后来不认识的都找他来看病,他依旧是来者不拒,分文不取。有的人过意不去,要把他们讨到的吃的穿的给他,翁锐一一拒绝,他太知道这些破烂、碎食的重要性了。
在这里面老叫花八爷也是给了他很大的鼓励。开始是一些小毛小病,他还有胆子给人家看,要是一些大病他就有点犹豫,万一看不好或者把人看坏了怎么办?老叫花八爷告诉他:这些做叫花子的都是贱命,碰到一个能看病的已经是神人城隍爷保佑了,尽管大胆去看,看好了是他们的造化,看不好看死了,老叫花明天带人把他拉到城外埋了就是。这每年冬天,死的叫花子也不止一个两个,没人会去关照这些。
有了八爷的鼓励,翁锐也慢慢的放开了,管他什么病,自己都敢上手去看,秦师父所教的看病望闻问切的要点和技巧,认穴走针的手法和力道,土方和验方的结合使用等等,给他提供了无数个练习的机会,一有疑难,他都会去查看学习师姐秦无双给他抄写的《神农本草》,加上他本来就有“灵枢经”的底子,对探查脉象越来越得心应手,治好的大小叫花子也越来越多,“小神医”的名号不胫而走,他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每天晚上城隍庙角落老叫花八爷旁边的位置都没人敢跟他抢,当然朱山朱玉也跟着赚了不少便宜。
尽管现在翁锐看病的手法越来越熟,对看病也越来越有信心,但要想凭看病挣钱养活自己,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是看着别人有病,想帮别人看看,但有谁会相信一个叫花子能看病呢,屡次碰壁,不但没赚到钱,还挨了不少骂。
一天午后,翁锐和朱氏兄妹沿着城内的一条河沟慢慢地走,他的情绪很是低落,他们刚从廷尉府门口回来,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来长安都快两个月了,家人的消息一点都没有,他不知道这样耗下去会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阵呼天顿地的哭喊声,似乎还围了不少人,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看到有热闹看,朱山就呆不住了,说了一声“我去看看”,就撒腿往前跑去,朱玉小姑娘也很是好奇,期盼的眼光看了翁锐一眼,本来没心情的翁锐也不觉加快了脚步。
到了跟前,已经有一大群人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议论纷纷,摇头咂舌,扼腕叹息,翁锐挤进去一看,有一位男人和一位妇人在里面哭天喊地,旁边还有一位八九岁的小姑娘也跟着哭,妇人摊坐在地上,手里抱着一名五六岁的男孩,孩子浑身湿透,满脸紫,看样子已经没了气息。
“这是怎么啦?”翁锐问旁边的一位大叔。
那位大叔很嫌隙的看了翁锐一眼道:“这还用问,掉河里淹死了呗,去去去,你一个叫花子看什么看?”
原来是小孩子一个人在河边玩耍一不小心掉了进去,等路过的人看见把他救起,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救起来的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闻讯赶来的父母和姐姐一看没了呼吸就慌成一团哭倒在地。
翁锐也不理他,冲上前去一摸小孩子的鼻息,确实已经没有了呼吸,他再一摸孩子的手腕,尽管已经冰凉,但还能感觉到微微的脉象,他一伸手就要从那妇人手上把孩子抢过来,一下自就被后面冲上来的两个男人把他拽开。
“你要干什么?”男人喝道:“你个小叫化再胡闹把你也扔进河里去。”
“这孩子还有救!”翁锐挣扎道。
“就你一个小叫化还会救人?!”拽他的男子喝道:“又想骗吃骗喝是吧?”
“谁骗人了,我哥哥就会救人!”朱玉在一旁不干了,上去跟拽着翁锐的两个人撕扯:“快放开我锐哥哥。”
“他是小神医,”一个旁边看热闹的叫花子道:“我们认识他,全城叫花子的病都是他给看好的。”
“真的?”那个男子还在问,孩子的父亲已经跪倒在翁锐前面:“求求神医,你要救活我的儿子,我愿意把我的家产全部给你,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那两位男子将信将疑的把手松开,翁锐也不解释,直接上去从妇人手上抱过孩子,一根手指在孩子嘴里一探,抠出一些杂物,将孩子沿河边的缓坡俯卧放平,两手重重的在孩子的背部按压,只按了两三下,孩子的嘴就吐出一些污水,他抬手掏了掏孩子的嘴里,继续俯卧按压,数次之后孩子嘴里又吐出一些水,翁锐将孩子放平仰卧,深吸一口气,捏住孩子的鼻子嘴对嘴往孩子嘴里吹气,吹完之后再在他的前胸使劲按压。
这是秦师父给他讲过的抢救溺水的法子,但他从来就没有试过,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好在这一阵子给叫花子们看病把他的胆子也练大了,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根本就不会顾及后果,还别说,在他数次输气按压之后,终于听到孩子一声轻声的咳嗽,他一探鼻息,感觉到了微微的呼吸。
翁锐迅脱下自己脏乎乎的棉衣铺在旁边的干燥之处,扒掉孩子身上的湿衣,放到破棉袄上,看到这情形,孩子的父亲赶紧把外衣脱掉,紧紧的把孩子包住抱在怀里给孩子取暖。
“拿银针来!”翁锐对朱玉道。
朱玉迅从包袱里取出那盒银针,翁锐银针在手,已经不需要像第一次那样把一个个经脉穴位要背出来才敢下针,只是一手拿针,一手去按按穴位,按准了就迅的施下,他取穴“会阴”、“素髎”、“内关”、“涌泉”、“太渊”等等,不一会功夫,孩子身上已经插满了十几根银针,每插一根针,孩子的娘就一皱眉头哭一次,几次之后被孩子的父亲眼睛一瞪,吓得一点声都不敢,周围的的人也都大气不敢喘,静静的看着翁锐施针。
终于,孩子在感到疼痛后有了一次小小的抽动,但还没有苏醒,这对翁锐来说是莫大的鼓励,师父告诉过他,只要孩子有知觉能反应,说明这孩子就有救了。翁锐不再加针,而是再次将已有的针慢慢的捻动,并不断的加大力道,尝试着将自己的内力通过银针注入到孩子体内,去引导孩子身体里内息的流转。
这种做法,秦师父并没有教他,他只是自己在练功的时候感觉到每条经脉对全身气血都很重要,可以通过一点去影响全身,前几次在几个叫花子身上他已经偷偷试过,感觉确实有效,这次他就大胆的用在了小孩身上,因为他还不是非常熟练,他需要专心致志,调动内息也是非常耗费体力,在这大冬天里没穿棉衣也是累的满头大汗。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的内力的几次冲击下,这个孩子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翁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站在一旁的玉儿赶紧递给他一块巾布,他接过来擦了擦汗,慢慢的从孩子身上收回银针递给玉儿,玉儿再很小心的擦拭过后收好。这些天翁锐给人看病一直是她在打下手,对这些活她已经很熟悉了。
看着孩子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孩子的父亲抱着孩子放声大哭,孩子的母亲已经拉着女儿跪在地上给翁锐磕头了,嘴里还一个劲地说着“谢谢神医”,“谢谢神医”。
“嘿,没看出来,还真有两下子。”
“一个小叫花子,竟然有这种能耐,真是神了!”
“我说的没错吧,他就是神医!”
……
人群里议论纷纷,还不断的有人竖起大拇指,连混在人群中的叫花子们都觉得非常有面子,平时都被人看不起,这回叫花子也能救人了,服吧,哼!
翁锐也顾不上这些,从地上拿起自己的破棉衣,拍拍土穿在身上,然后对孩子的父亲道:“这位大哥,孩子这回已经没大碍了,赶紧把他抱回去给他暖暖,再给他喝点姜汤,我有事就先走了。”翁锐说完就要走,孩子的父亲把孩子递给他母亲,一把拉住了翁锐。
“这怎么行?”孩子的父亲道:“你救了我儿子,我的家产就是你的,我说话算话。”
“大哥,”翁锐道:“我学过几天医,只是略懂点医术,今天碰上了也是也算是运气,医者仁心,怎敢枉图财物,大家过点日子都不容易。”
“今天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走,”孩子的父亲道:“我们虽说是做小生意的,但还有点家业,怎么说你也要先到家里吃口热饭,剩下的事再说。”
“这个……”翁锐已经有点犹豫,如果人家有钱,让玉儿吃一顿饱饭也是好的。
“好啦,你们就去吧,也是人家一片心意。”已经有人在旁边劝说了。
“去吧!真是个个好孩子!”
“这么个小神医,怎么成了叫花子,可惜了!”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在孩子父亲的拉拽之下,翁锐和朱氏兄妹有点扭扭捏捏地跟着这家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