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心中大惊,顾不上回话,连忙闭上了眼睛,全力运转剑气十八停,体内的剑气凌厉无比,横冲直撞,撞得他血肉撕裂,却依旧不肯停下,这是每一名剑修都要经历的道路,只有经受住了万剑凌迟般的痛苦,才能凝练出最锐利的锋芒。
陈平安汗如雨下,身上的衣服都被打湿了,肌肤表面渗出了血迹,流淌而下,将脚下的地面都染红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剑气终于经过了最后一个窍穴气府,完成了十八停这个过程,剑气终于不再横冲直撞,变得十分听话。
陈平安缓缓睁开了眼睛,温润平和的眼眸里多了几分锋芒,他吐出了一口带着血色的浊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总算是完成了剑气十八停,这也太难了吧!”
周珏听到此话,莞尔一笑,眼中闪过几分促狭之色,嘴里还不忘打击草鞋少年的自信心。
“呵呵,剑气十八停很难吗?”
“师妹当年可是听完十八停口诀就学会了,就用了“呵呵”这么久的时间!”
陈平安满脸的呆滞表情,良久之后,嘴里发出一声哀叹,拿起了腰间的养剑葫,默默喝了一口酒,叹息道。
“当初拿到撼山拳谱,宁姑娘学拳是这样,如今十八停,练剑还是这样,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追不上宁姑娘啊?”
周珏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眼睛微眯,闪过一丝精芒,继续说道。
“这会儿你明白为什么剑气长城的诸位剑仙都要为难你了吧,师妹被你这个傻小子骗到了手,谁不觉得心疼,你俩之间的差距可以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陈平安大受打击,脸上露出了颓败之色,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与宁姚之间的差距竟然如此大,大到让人感到绝望。
“不过你小子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否则我也不会同意你和师妹之间的事情,你如今已经走完了十八停,可以好好琢磨一下慢行气机,这才是阿良版本的十八停最有意思的地方。”
周珏虽然有些不爽自己家的小白菜被陈平安这头猪拱了,但终究还是自己同意了的,也不好一直打击他,提点了他几句。
“剑气长城中运剑法诀数不胜数,各有千秋,陈家剑诀可以重骨,董家剑诀能够洗髓,齐家擅长炼神,宁家磨砺本命剑的剑锋,姚家侧重剑气的虚实,纳兰家剑诀的气意互补,阿良的剑气十八停也与一般的剑气十八停不同,最擅长养剑道意气,十分适合你!”
陈平安根骨不佳,但是悟性不差,更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心,赤诚纯净,最适合他的剑诀法门就是阿良传授他的剑气十八停。
阿良的剑道可以称得上当世第二,仅次于周珏,剑意浩瀚恢弘,远超其他剑修,即使是剑术精妙的左右也是与其相差甚大,足可见这门改良过的剑气十八停之精妙。
陈平安性格坚韧不拔,很快就恢复了信心,面色严肃的说道。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他人如何,都是他人的好,自己越来越好,自己知晓就可以了,哪怕慢一些也没事,之前我说过要练完一百万拳,当时连自己都不敢想象这辈子能打完,结果这么快就完成了,以后什么样,谁知道呢!”
周珏听到陈平安如此说,脸上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微微点头,说道。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已经超过世上大部分的人了!有的时候人不怕有差距,只要不自暴自弃,能够自强不息,总能有所成就的!”
“不过,你以后要想和宁姚并肩而立,只靠努力怕是还不够,还是需要一些机缘的,我当初也曾修炼过剑气十八停,将其推演出了另一个版本,今日也就传给你吧,希望你能够助你早一日成为大剑仙!”
周珏抬起右手,食指对着虚空轻点,一道流光射出,飞入了陈平安的眉心之中,一些文字图像就出现在了陈平安的脑海中,这门法诀与阿良传授的大为不同,运行路线复杂无比,精妙玄奥,晦涩难懂。一时间,以陈平安的悟性也只能理解其中的万分之一二。
陈平安再次受到了几分打击,宁姚的天资已经是天下无双,但是依旧比不得这位盘坐城头的青衫剑修,是真正的古今皆无。
“我人有些蠢笨,你传我的剑气十八停,怕是十年都领悟不了?!”
“十年?”
周珏听到这话,微微一笑,不是他瞧不起陈平安,草鞋少年在五十年内能够学会都算是侥幸,这门剑气十八停可以算是最顶尖的运剑法门,即使陈平安悟性不凡,也需要用水滴石穿的功夫才能一点点的学会。
“你能在百岁之龄完全学会这门功法,四座天下都可以任你纵横,即使遇见那么一两个老不死的,打不过,至少也能够逃脱!”
周珏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理会陈平安,抬头看向了青冥天下的天外天,阿良酣战不休,斗志激昂,与道老二一时间难分胜负,周身剑道意气越发浩瀚恢弘,俨然已经重新踏入了十四境,成为当世仅二的十四境纯粹剑修。
“阿良重回十四境,当贺!”
“再说了,打架岂能无酒助兴?!”
周珏抚掌赞叹,伸手一抓,正与女剑仙周澄荡秋千的黑衣小姑娘出现在了面前,周米粒挠了挠脑袋,大眼睛里满是茫然,呆呆的看着青衫剑仙,疑惑的问道。
“哎,我怎么回来了,刚刚不是在与周姐姐荡秋千吗?”
周珏没有回答周米粒的问题,开门见山的对周米粒说道。
“你放在铃铛里的好酒给我一坛。”
黑衣小姑娘那双淡淡的眉毛不停的蠕动,小脸一皱,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周珏,你今儿的酒已经喝完了,不能再喝了!”
周珏有些头疼,他和黑衣小姑娘有过约定,一天最多只能喝一坛酒,今日的量已经没了。
“我不喝,送人的!”
周米粒听到这话,将信将疑的注视着周珏,见他一脸正色,不像是骗人,这才从手腕上戴着的雪白铃铛中取出了一坛百年竹叶青。
周珏在黑衣小姑娘的目光注视下,随手一挥,虚空扭曲,酒坛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了天外天。
“阿良,揍他娘的道老二,这坛酒给你助助兴,这架可不能输了!”
阿良挥动铁拳,轰飞了道老二,拳头张开,一把抓住了酒坛,直接将酒封掀开,仰头痛饮,清冽浓烈酒水流入口中,他周身剑意再次暴涨,热血涌动,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一坛酒就被他喝光了,随手将酒坛砸向了余斗,大笑道。
“痛快!”
“周小子,你放心,我阿良输不了!”
说罢,这位中年剑客身形闪烁,再次冲向了余斗,拳劲刚猛,气浪翻滚,再次与其激斗了起来。
余斗神色冷峻,眸光微动,瞥了一眼剑气长城的方向,心中战意暴涨,周身气劲将酒坛震为了齑粉,面对着阿良的攻击,他不慌不忙,从容应对,道心清明,缥缈脱俗,不落下风。
陈平安没有忘记自己登上剑气长城的目的,借助此地的剑气淬炼武道,他从最基础的六步走桩开始,动作笨拙,好似从头开始学拳一样,每次感觉身体支撑不住时,就开始运转剑气十八停,恢复体力,直到六步走桩逐渐娴熟起来。
陈平安感觉在剑气长城打一百拳,比在浩然天下打几千拳都要累,剑气长城沉淀万年的剑道意气能够不停的淬炼武夫体魄,让他的武道根基变得无比夯实稳固。以他如今的武道底蕴,若是愿意放弃压境,选择直接突破,可以连破三境,直达武道第七境。
当然,不只陈平安可以做到这一点,还有一人也可以做到,那就是曹慈,年轻一代的武道魁首,真正的武道天才,陈平安练拳时见到这位白衣少年。他在城头上搭建了一座小茅屋,与陈清都比邻而居。
曹慈不愧是武道天才,练习拳桩,脚步轻灵,出拳如虹,哪怕只是个眼光粗浅的门外汉看到他练拳,也会由衷感叹曹慈拳架子的完美无瑕!
剑气长城最高处,两位十四境大剑仙盘腿而坐,身旁还站着几人,注视着两位截然不同的少年在此练拳,这景象格外的和谐。
陈平安从右到左,曹慈从左到右。两人视线交汇,双方都无停步的意思,继续各自前行,最终遥遥地擦肩而过。
陈平安一身拳意虽然凝练,但是不够壮大,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剑气死死压制。反观曹慈一身刚猛拳罡,汹涌外泄,肉眼可见,好像反过来压制了四周的剑气。
陈平安缓缓走桩,速度远比不上曹慈,最终临近老剑仙所住茅屋的时候,曹慈已经来回打完一趟拳,赶上了陈平安。
陈平安看到了站在周珏身旁的宁姚和周米粒,曹慈也看到了站在老剑仙陈清都身旁的师父,女子武神,大端国师,裴杯,二人这才停下了练拳。
宁姚拉着陈平安走到了北边的城头,眺望着北边的那座城池,向他讲述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以及一些朋友。
曹慈则在女子武神裴杯的指点下,学习新的拳架,进展飞速,在师父的注视下,弥补着自己行拳时的些许瑕疵。
周米粒可能是站累了,从铃铛中拿出来一个小板凳,坐在了周珏的身旁,好奇的打量着几人,手里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瓜子,正津津有味的磕着,还不忘给周珏递上一把。
周珏看着嗑瓜子无比熟练的周米粒,有些诧异,竟不知黑衣小姑娘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爱好,但也没有拒绝,接过瓜子也磕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回忆起了以往。
夜晚,宁姚几人都未离开,曹慈和陈平安练了一晚上的拳法,宁姚和裴杯则是站在城头上闭目养神,只有黑衣小姑娘趴在周珏的身上,睡得极为香甜,有时还会吧唧嘴,嘴角渗出了晶莹的口水,打湿了周珏的衣袖,好似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翌日清晨,红日初升,其光大道,照耀在了几人的身上,极为绚烂,让人神清气爽,精神焕发。
“不若让他们两人比试一番如何?”
老人脸上露出了几分兴致来,目光含笑的看向了女子武神裴杯与宁姚,提议道。
周珏闻言,眸光微动,落在了宁姚和裴杯二人的身上,开口道。
“只是两个四境武夫切磋有什么看头,不知裴宗师可有兴趣指点一下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妹?!”
女子武神裴杯,是半步武道十一境的高手,战力超群,是武夫中的巅峰存在,只是略逊色于十四境大修士,堪比飞升境巅峰修士,她实力自然是要远超宁姚。
裴杯身形比普通男子还要高大,容貌英气,长眉微动,眸光如拳,气势迫人,看向了一脸微笑的青衫剑客,心中微动,应道。
“自无不可,只是还请周先生出一拳,让裴某一窥武道之巅的风景!”
裴杯智慧过人,察觉到了周珏的目的是让自己当宁姚的陪练,助她夯实根基,缩短踏入了上五境的时间,所以也提出了一个要求,算是交易。
周珏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位高大的女子,微微颔首,同意了裴杯的交易。
“没问题,我只出一拳,你能否看到武道十一境的风景,就要看你的运道了!”
话音一落,周珏右手抬起,五指握拳,一股足以撼动天下山岳的威势缠绕其上,拳头慢慢轰出,虚空顿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方小天地被开辟而出,拳意化为了一座神山,矗立在百里方圆的小天地中,顶天立地,如同一根撑天之柱。
裴杯眸子里闪耀出惊人的光芒,眼底深处浮现出了一只拳头,庞大无比,遮天蔽日,如同一座剑气长城自高处落下,砸的她心神摇曳,武胆震颤,难以自持,脸色瞬间惨白,身体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连忙闭上了眼睛。
一缕鲜血从眼角渗出,裴杯面色苍白,却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周珏,躬身抱拳行礼,谢道。
“多谢周先生指点,让我窥到了武神境的冰山一角!”
周珏微微颔首,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
“你也不用谢我,你能不能成,还要靠你自己!”
陈平安,曹慈脸上露出了震撼之色,拳开天地,这般恐怖的武道造诣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和想象,这就是武道之巅的风景吗?
“行了,废话不多说了,你们进去吧!”
周珏的话惊醒了陈平安,曹慈二人,他们对视了一眼,眼中爆发出了惊人的光芒,身形同时一动,闯入了这方小天地之中。
陈平安拳意纯粹,可撼山岳,施展出了浑身解数,倾力出手,依旧不敌曹慈武道精湛,三战皆败。但他也不是毫无收获,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武道根基还有不足,需要继续打磨。
一天之内,陈平安输了三次,第一次是陈平安和曹慈切磋拳法,可他次次出拳,刚好都比曹慈慢上一线。第二次,陈平安用上了飞剑助阵,甚至还施展了几种符箓。可是比起曹慈的身法,还是要慢上一线。
第三次,陈平安开始变了,不像在跟曹慈过招,而是跟自己切磋,拳法变化无常,好似自乱阵脚,却让曹慈出拳不再是只快一线,陈平安输的更惨了,其实他找对了方向,只是武道底蕴不及曹慈。
二人结束之后,宁姚和裴杯也进入了这方小天地,宁姚天生剑仙,剑心通明,有着元婴境的修为,杀伐恐怖,足以匹敌玉璞境的修士,她手中施展出的剑术,灵性非凡,简直就是一种艺术,即使是战力堪比飞升境巅峰的裴杯也不由为之惊叹。
裴杯负手而立,只出右手,拳罡如同巍峨山岳,势大力沉,任由宁姚剑术通天,我自一拳破之,不断轰飞剑器,拳间相碰之际,火星四溅,发出金铁交击的清脆声音,足可见这位女子武神体魄之强,堪比仙兵。
最终,女子武神裴杯一只手镇压元婴境剑修宁姚,这座百里方圆的小天地被打成了废墟,狼藉一片,只有那座拳意所化的山岳矗立天地之间,没有任何的损伤。
城头最高处,宁姚身形狼狈,大眼睛里闪耀着咄咄逼人的锋芒,周身气势更加凝练,看来此战让她获益匪浅。
裴杯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宁姚,不愧是剑气长城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根骨,心志,悟性,智慧,气运,都是上上之选,日后成就不可限量,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时,可没有如此修为。
陈平安连忙走到了宁姚的身旁,目光之中透着担忧,关心的问道。
“没事吧?”
“这点伤不算什么!”
宁姚摇摇头,细细品味着这一战的感悟,轻声回答。
“我是说这里?”
陈平安眉头微皱,食指戳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宁姚是天之骄子,他担心这次失败会让她心里不舒服。
“心里更没事!”
宁姚笑了笑,目光看向了正在嗑瓜子的周珏,叹气道。
“我从小可是被打击惯了的,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这点失败算不了什么!”
宁姚小时候极为好胜,一心想要超越师兄周珏,一颗剑心早就被打磨的无比坚韧,哪里会在意这场失败。
陈平安这才恍然,眼里露出了几分同情的神色,让宁姚一阵火大,葱葱玉指放在陈平安的腰间,狠狠一拧,疼的少年五官扭曲,却不敢喊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