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今日没有陪乔薇来,这种场合他不便明着出面,只是坐在正对着菜市口的一处茶馆的二楼上独饮。
坐在马车上,乔薇拿着帷帽披着斗篷,歪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苏嬷嬷,笑问道。
“嬷嬷第一次看人被斩首,怕吗?”
扭头回望着她,半响,苏嬷嬷笑了笑,却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小薇也是第一次看人被斩首,说实话还是有些害怕的。”乔薇道。
但害怕中又隐隐有些激动与期待,这句话她没有说,主要是怕在场的春桃春杏听了,觉得她是个变态。
抬眸看了她一眼,苏嬷嬷难得有些心疼。
“夫人不用怕,他那样的恶人定有阴差在一旁等着收他,咱们都不用怕。”
微愣神片刻,乔薇以帕掩面,笑的灿烂。
“是,那样的恶人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咱们怕什么。”
纵使路上拥堵,但两人来的还算是早的,身边的雅座上还未坐人,乔薇带着帷帽,只能隐隐的看清外面的情况,苏嬷嬷说什么也不肯坐下,只好同春桃春杏一般站在她身边。
因此与整个圆环行雅座上的其他客人相比,四人确实有些奇怪。
说来这可是大渝开朝第一位皇子被判如此种的刑罚,围观的人山人海,这其中有普通百姓,行商走贩,有商贾富户,学子官员,而影藏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更有达官贵人,王公侯爵。
而如乔薇这般身份的官宦家眷,有胆大的来看热闹的,也多是在周围找一处视线绝佳的茶楼酒肆暗中观看,如她这般肆无忌惮的直接在刑场看热闹的,的确少见。
午时一到,聚集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整个菜市口拥挤不堪,顺天府与五城兵马司的人相继出动前来维持秩序,厉敬诚、谢哲文、柳士源受命监斩,这会儿三人正坐在正中主位,悠闲的喝茶闲聊。
菜市口正中心的位置,一处长宽五米左右的方形台子上,跪着六个穿着灰白麻衣,双手双脚束于身后,浑身肮脏不堪,发丝凌乱飞舞,垂头看不清面容的人,因着被披散下来的头发挡住,却是连男女都分不清。
但跪在六人前的一个同样衣着打扮的男人,在场的众人不用看脸,仅凭那身形便知是皓郡王。
开玩笑,放眼整个京城,怕是再难找出一个如皓郡王那般肥胖的男子了,就算康华帝有心想要救他一救,来个大换死囚,且不说会不会被拥有火眼睛睛的文武大臣发现,就说想在短时间找到一个如他那般体型的人,怕是也有些困难。
再一次,远在宫中的康华帝,由东公公搀扶着站在太和殿前,幽幽望向远方不断叹气。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放任他长那么胖,跟头猪似的,想做点什么都难——”
哈腰低头恭敬立于一旁,东公公尽量去忽视那微弱的低喃。
今日是个阴天,有风无雨无雪,寒风呼啸,温度骤降,刑场的犯人穿的单薄,在场的百姓穿的虽厚,也抵不住这地方空旷阴寒,但这些外在因素丝毫没影响在场人们欢呼雀跃的心。
从午时一刻,皓郡王府上下几百口人陆续被带来法场开始,围观的百姓就开始不断扔鸡蛋,菜叶,剩饭剩菜,甚至污水烂泥往那些人身上脸上砸去。
这下厉敬诚就有些着急了,也没了与两位大人闲聊的心思,快速起身走到台前,憋住一口气,抢过身边衙役手里的铜锣,使劲敲了几下,对着四周的百姓大声喊道。
“乡亲们,乡亲们,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请听本官一言——”
他虽年迈,但声音洪亮,吐字分明,原本熙攘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厉敬诚在京城素有威望,百姓皆知他是一位公正无私的好官,因此也愿意听他说话。
“乡亲们,本官手下衙役三十人不到,今日都过来押送要犯了,你们心有怒气想要扔些东西本官理解,但也要等那些小伙子们把要犯安置好后再动手,他们可都是无辜的,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若是殃及到他们,那就不好了——”
“好,好,厉大人是好官,他手下的差大哥都是好人,咱们不能误伤了他们——”百姓甲大声喊道。
“对,对,不能伤到差大哥——”百姓乙跟着喊道。
“是,是,咱们先等等,一会儿他们都跪好了,咱们一起扔,一个都跑不掉——”百姓丙义愤填膺。
“是,是——”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声音迅速传开,站在前排的百姓们有些愧疚的看着同样被茶叶子剩饭扔了一身的几位倒霉的衙役,更有与那些衙役相识的,直接喊着结束后帮他们清洗衣物。
见百姓们动作停下来,厉敬诚满意的点头笑笑,复又转身至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哈哈,厉大人这番话真是有趣,亏老朽还以为您见不得皓郡王临死受难,要去维护一二呢!”柳士源摸了自己的胡子,爽朗大笑。
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厉敬诚开口说道。
“呵,本官脑袋是被门挤了,才会去为他求情——”
谢哲文没说话,只是转身面对着场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盯着东面视线绝佳的那处,坐着的那个女子身上。
千呼万盼间,午时三刻终于到了。
坐在最中间的执行官是刑部尚书赵玉。
从一早来这里坐着,他便没有说话,也没心情与他人闲聊。
四年前,他唯一的儿子就是死在这人手里,未过门的媳妇同样惨死在这人府中,这四年间掩藏在他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便是寻找机会为两个孩子报仇。
如今一朝如愿,他冒着罢官免职的风险,向皇上求来执刑斩首的钦差之职,就算知道以后皇上会对自己猜忌怨恨,就算知道日后官场再不会一帆风顺,就算知道将来可能会因此丧命,那又如何?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没有假公济私,没有栽赃陷害,只是等着那人气数已尽。
看了眼沙漏,收回心神,赵玉目光坚定站起,伸手自长桌上的圆筒中取出一块令牌,拿起笔粘上朱砂在上面画了一个叉后,使劲扔了出去。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响亮,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空气骤然变得很静,众人一动不动,屏气凝神,就连同样坐在台子上的三位大人以及影藏在不远处茶楼酒肆的大人物们,一个个的都不由放轻呼吸,睁大双眼极力忍住不敢眨动,生怕错过了任何精彩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