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年,春。
五年过去,康华帝登基后第四个南巡正式拉开帷幕,大概是为了营造自己时日不多的假象,他此次出巡阵仗安排的很大,后宫嫔妃十余人,公主皇子十余人,光跟随的文武百官就有近百人之多,宫女太监更是不计其数。
而作为皇帝狗腿子的锦衣卫,此时就要发挥绝对重要的作用,明里暗里安排了一两百人,上到两位同知下到新入职的校尉,不论职位高低,皆领命在身。
跟着皇帝南巡,对锦衣卫们来说,绝对是件肥差,但作为指挥使亲信的萧山与宋知书这次却被留了下来。
而另一边好巧不巧,于二强很荣幸的被康华帝亲点去了御前守卫。
想他于二强竟跟着御前侍卫一起侍奉御驾,也就是说,从江南走一圈回来,很可能会升官发财,这怎么看都是祖坟冒青烟得来的好差事,众人皆艳羡不已,就连宋知书也不屑的说了几句酸话,但萧山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皓王厉王跟去江南,瑜王烨王监国,而带去江南的官员大多是支持瑜王的,留守京城的却是皓王一党,康华帝这个安排,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很有深意。
三月初七,是个好日子,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踊长的队伍,从承天门出,浩浩荡荡行驶缓慢,坐在中间第一辆六马雕花镶金玉马车上的康华帝,掀开窗帘对着街边围观的百姓微笑挥手,后面跟着的马车上,皇妃公主们一个个谨言慎行,丝毫不敢做出太轻浮的举动。
站在东门城墙上,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宋知书文雅的脸上有些疑惑。
“山哥,陛下这次南巡,带的人未免太多了些吧。”
萧山眼眸未动,脑中回想起指挥使大人临行前对他说的话。
“我走后,可听烨王调遣,如遇大事,不顾一切护烨王周全。”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没想到指挥使大人最后竟然选择了毫无背景,最不受宠的烨王,但转念一想,比起皓王的蠢笨,瑜王的虚伪,厉王的狠辣,出身稍差些的烨王,确实是康华帝唯一一个没有长歪,各方面都不错的儿子。
但就出身这一条,就注定了他在夺嫡路上的艰辛。
自前朝以来,无论是寺庙宗亲,还是文武百官,皆看重皇子的母家出身。
康华帝以一山野乡民,九死一生历经千辛万苦方才登上皇帝宝座,登基后便立发妻马氏为后,之后虽相继选了名门闺秀,大臣之女为妃,但皇后的尊贵却是独一份的。
在平民百姓看来,康华帝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更是一位尊妻念旧,有责任担当的好丈夫。
登基二十余年,育有五子十女,虽算不得高产,但也不少。
公主们好说,娇滴滴的养着,到了年纪选个才貌双全嫁出去也就罢了,皇子们就不同了,成年后相继封王建府,各有各的封地,但却都在京城住着,康华帝舍不得长子次子远离,其他的也就有样学样,赖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
皓王作为嫡长子,自幼长于乡野,成年后方才入京,那时年岁已大,早就养成一副很是上不得台面的粗鄙模样,是以他虽占着嫡长的先天优势,却没能让康华帝直接立他为储。
而二皇子瑜王,生母出生高贵,他本人自幼饱读诗书,明理知事,恭谦好学,礼贤下士,素有贤名,也是当下储君的热门人选。
三皇子年幼夭折自是不提,四皇子烨王生母姿色倾城却是商贾出生,早年病逝后,烨王一直养在德妃名下,德妃无子,一直对他视如己出,烨王也算争气,行诗作文挥墨作画无不精通,但康华帝却因他生母的出身,一直未能高看他一眼,在他成年后,寻个由头把他派到济北,直到今年屡立奇功,这才被迫招他回京封赏。
至于五皇子齐王,胎中带出的腿疾,注定他与皇位无缘,六皇子厉王,据说生母是皇后身边的宫女,不知为何缘由,康华帝一直很厌恶他。
而这次,康华帝南巡却带上了厉王,留下烨王与瑜王一并监国,这让朝中大臣不由暗自揣测,从未受过宠的两位王爷,一时间成为京城王侯将相口中的重点议论对象。
“还有指挥使大人为何让咱们保护烨王?难不成他老人家——”
单手托腮,宋知书浓眉紧蹙,若有所思。
斜眸看了他一眼,萧山不动声色的回望四周。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晚上来我府上详谈。”
话毕,抬手握紧腰间的绣春刀,转身头也不回的下楼离去。
——···——
是夜,京城街道清冷静谧,满月挥洒大地,映出更夫孤单的身影。
“山哥,咱们跟了烨王四个多月了,一点儿事都没有,这陛下马上就要回来了,咱们很快就可以交差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酥糖扔到口中,接着道。
“说起来,这还真是个轻松的差事,烨王除了在宫中帮瑜王打打下手外,就是去郊外军营操练士兵,从未去过茶楼酒肆,更别提花街柳巷了,怎么看他都是个洁身自好,不懂情趣,有勇无谋的莽汉。”
紧盯着房檐下,宽广的青石街上那辆行驶缓慢的马车,萧山面色微动。
“有勇无谋?”
好不容易听到萧山搭理他,宋知书立刻收起手里的酥糖,扭头认真的看着他。
“可不就是有勇无谋,陛下留他与瑜王监国,那瑜王自是在文武百官中混的风生水起,游刃有余。
而他呢,每日去点个卯就回府了,且一天大半时间都在军营与那群兵痞厮混,大好的露脸机会不牢牢把握,不是有勇无谋是什么?”
眼见马车就要转弯,萧山弯腰前行几步,接着纵身一跃,向拐角的屋顶飞去。
身后,是紧跟过来的宋知书。
“知书,你近几年,越发没脑子了。”
待两人找了一处檐角隐匿身形,萧山毫不客气的。回了他一句
“指挥使大人的目的,你都猜不出来,真不知你整日在想些什么?”
听他如此一说,宋知书掏糖的动作一僵,讪讪的收回手,无措的摸了摸鼻尖。
“山哥,你知道小弟的,自从跟了你,小弟真是越发懒得去琢磨那些个勾心斗角的破事,总归咱们只效忠陛下与指挥使大人,听吩咐办事就好。”
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萧山再次觉得自己对他太好了。
“罢了,随你吧,无论如何,该琢磨的还是要琢磨——”
“咻——”
话未说完,一声清脆的响声划破长空,迅速穿过两人面前的夜幕带出一道银灰色的光芒,笔直的光直直奔向长街上独自行驶的马车,接踵而至的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