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万历十七年,初秋。
“奶奶,您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没了,没了,秋娘,你还有吗?”
“我也没了,小薇,你放心去吧,淼淼响响有我看着。”
乔薇点点头。
“好,那我去了!”
说完,福了福身子,转身往门外走去。
再有一个多月,两个孩子就一岁了。
她身子单薄,奶水不够,两个孩子半岁的时候,家里添置了一头奶羊,从九个月开始,就按照钱婶子的交待,断断续续给小包子们喂一些米粥之类软烂谷物。
所幸两个孩子也算争气,长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平日里也很乖巧,除了响响调皮爱哭之外,一切都很美好。
今日,她们姐妹四人相约一起去镇上置办些东西。
这一年来,大姐夫的生意逐渐有了起色,在镇上租了门面开了间杂货铺,每月或多或少都有些收益,赵家日子越来越好,大姐脸上笑容也多了。
二姐与三姐偶尔会过来跟着蓝秋烟学一些苏绣,刺绣的手艺也是越来越好,做出的绣品大多能卖个好价钱。
小牛梅梅几个孩子,每日都会聚在萧家院里,跟着安清远读书识字,大虎小虎也常常过来。
二姐救回的伤兵,休养了半个月就悄悄离开了,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为此李氏念叨了很长时间,直说救了个白眼狼。
但这一年,最值得乔家人高兴的,就是乔晓峰考中秀才,还是第一名案首。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东安镇,一时间,下林村乔家的门槛,几乎要被各色说亲的媒婆们给踏破了。
这下可把李氏高兴坏了,地里的活都丢给乔老汉,家里的事又被乔玉揽了去,她乐的自在,定要为自家儿子挑上一位德貌双全的媳妇才行。
路途颠簸,牛车摇晃一路,却丝毫未影响姐妹几人的愉悦心情。
“小玉,娘还在挑吗?”
乔芸扭头看向自家二妹。
提了提手里的包裹,乔玉微点点头。
“嗯,说是有几个还不错,正在犹豫呢!”
“现在给晓峰定亲,会不会有些早了,他才十三,还是个孩子啊。”
秀眉微蹙,乔薇有些担心。
收起脸上的笑容,乔芸轻轻颔首。
“是有些早了,如今晓峰考中秀才,应该发奋苦读以备三年后的秋闱才是正理,娘她老人家糊涂,怎能在这样关键时刻,提起给他说亲。”
“是啊,大姐,改天你回家劝劝娘,我说的她根本听不进去!”
垂眸点头,乔玉赞同道。
“对,大姐,娘最听你的话了!”乔薇跟着认真道。
姐妹四人,唯独坐在最后面的乔春,清秀苍白的脸上,因消瘦而略显凹陷的眸子一点儿光芒都没有,痴痴的望着远方随风飘荡的金黄稻浪,一脸呆滞好似并未听到三人的谈话。
正欲开口应下,目光忽的注意到自家三妹,心中微叹,乔芸探身拉过她的手。
“小春,”说着轻揉了下她那因极速消瘦而干瘪粗糙的双手,努力忍下心中的酸涩,“何家二老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回过神来,乔春转过身便看到姐妹们皆一脸担忧怜惜的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她柔声回道。
“公婆很好,让大姐费心了!”
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乔芸嗔怪道:“你这丫头,跟大姐客气?”转念又想到那不争气的妹夫,随即蹙眉犹豫了下,问道。
“妹夫,可还好?”
提起那人,乔春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浑浊的大眼穿过面前自家大姐的脸,再次出神望向远方。
半响,轻飘带着沉重疲惫的声音传来。
“他,应该还好吧!”
无欲无求的神色加上呆愣迷茫的眼神,直接吓坏了坐在车上的三人。
“三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半捂着嘴,乔薇只觉双眼酸涩,似有股温热的液体将要溢出。
伸手揽住她纤瘦单薄的双肩,乔玉也是一脸担忧。
“小春啊,有什么就说出来,可别委屈了自己。”
“我没事,二姐,四妹,你们别担心。”说完伸手拭去乔薇面上的泪水,嗤笑道:“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般爱哭鼻子!”
面上一红,乔薇有些涩然。
“三姐,我,我——”
“好啦,知道你担心三姐,三姐真的没事,你就放心吧!”
不待她说,乔春直接打断。
坐在一旁的乔芸,看在眼里却是一言不发,只有那越蹙越紧的眉头,暴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吁——”收紧缰绳,待牛车停稳后,赵冬这才转头看向身后四人:“芸娘,二妹,三妹,四妹,到了。”
说完下车,伸手去扶乔芸。
四人下车站定,乔芸转头看向赵冬。
“冬哥,我与妹妹们去买些东西,就不跟你去铺子了!”
微点点头,赵冬拱手对三人一礼。
“二妹,三妹,四妹,告辞!”
乔玉三人忙跟着回礼。
翻身上车,抬手扬鞭,牛车缓慢离去。
目送他走远后,姐妹四人这才挽手向西市走去。
几人先去了布坊,有乔芸的一张巧嘴在,乔玉与乔春的绣活都卖出了很好的价钱。
收好银钱,几人便开始挑挑拣拣,乔薇选了几匹各色上好的棉布与两匹藏青色绸布,乔芸与乔玉跟着挑了几匹深蓝色棉布,唯独乔春,只是捡了一大包边角布料。
东安镇就两条街,来回就那么些家铺子,都是做些小本买卖,赵冬是个活络善于交际的,再加上他的杂货铺就开在街尾,且种类齐全,物美价廉,一条街上的老板掌柜,没有不与他相熟的。
交待好伙计直接把东西送到杂货铺,姐妹四人两手空空,身轻自在的继续逛着。
相继把计划好的东西买齐后,几人这才转身往东市走去。
与熙攘繁闹的西市不同,东市显得冷清很多,宽阔的青石砖大路上,来来往往三两人,偶有一两辆马车经过。
东市多是些古董脂粉首饰铺子,也有几家档次高些的酒楼客栈,姐妹四人鲜少来这边,今日主要是为了乔晓峰。
考中秀才后,晓峰一直在安阳县县学读书,平日里能回来的机会很少,是以这久以来,一直未能上门谢师。
过几日就是中秋了,前些天收到乔晓峰的来信后,李氏便把置办谢师礼的任务郑重交到乔芸手上,并拿出十两银子一并交于她,定要让她准备一份极体面的礼物才可。
乔晓峰的两位授业恩师,虽未入仕途,但绝对算得上隐世名流,因此礼物不能太轻,不能太过庸俗,乔芸本意是去安阳县看看的,但碍于时日匆忙,也只好作罢。
还好,东市几家笔墨铺子的东西也不错。
“大姐,二姐,四妹,从这条巷子穿过去就到了,以前我在那铺子给晓峰买过文房四宝,质地都是上好的。”
转过弯道,穿过窄巷,乔春面带微笑,回头看向自家姐妹。
“你们跟我——”
话未说完,脚步猛地一顿,跟在后面的乔薇差点撞上。
“三姐,你怎么停下了——”
抬头,入眼的便是自家三姐一脸绝望痛苦的生无可恋。
“怎么了?”
呆呆的望着巷尾相互搀扶,有说有笑的两人,乔春只觉身体内某一处忽的传来破碎的声音,心口处空空荡荡的,大脑亦是一片空白,她努力张张嘴,想要出声呼喊,亦或是想回答自家三妹,但却怎么都说不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