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
许慕宽原本倦怠的眼神顿时清醒,不由坐直身子:“儿子不大明白……”
“放肆!”
他闭了口扭过头去,皇后却已起身,扬手狠狠掴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他格外狼狈,几缕发丝散乱地落在额前,脸上挂着个五指印。
“念你三年不在身边,你方才说那些混账话,本宫也就忍了。可你居然还妄想欺瞒父母,你以为我和你爹爹不知道你带了个人回府吗?”
“儿臣……”
“你给我住口!”皇后压抑着声音呵责他,像是生怕被前殿的皇帝听到一样,“怪不得你说愿意娶那个大燕公主,竟然是为了那么个男人?!只要府里有个女子主事充门面,你就可以把男人往房里带了是不是!”
“你喜欢什么不好,竟然偏偏喜欢男宠!喜欢也就罢了,还偏偏要带回府去!”
许慕宽微微苦笑,原来他们在自己进城之时便知道了,还好……早在出云中时,自己让慕容音改做了男子打扮,却不想闹成这么个误会。
“母后……他不是……”
“住口!你若再提他一句,当心我现在就派人去将他绑来,到时候看你爹爹怎么处置!”
“是。”
许慕宽终于打定主意缄口不言了,现在皇后在气头上,他每说一句都是错,方才本想解释两人之间只是朋友的……
但既然母后都这么说了,男宠便男宠罢……总比发现她就是传说中的大燕公主好。
“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皇后冷着脸坐了下来,像是审问他,“你千里迢迢都带着他,想必心中也是极为看重。寻常人是入不了你的法眼的,告诉母后……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
许慕宽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实在是编不出来了,索性摇头不说。
“无妨,告诉娘。”
皇后轻轻伸手,白玉般的纤指一挥,拂落他肩上的几瓣梨花:“你瞧瞧你,衣裳上沾了花瓣都不自知。”
“儿臣疏忽了。”
皇后又是一叹:“你能回来便是好的……跟娘说说,那男子……到底是谁?”
“他……母后,恕儿臣不能说。”
“为什么不说?”皇后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眼中不豫越来越浓,“方才你想说,我却在气头上不让你说。此刻我让你交待,怎的又一句话都没有了?”
“儿臣……与他不过是普通朋友,他从未见识过洛都繁华,儿臣便带他来看看,并非母后想的那般。”
皇后却嗤地笑了一声,讥诮地摇着头:“成儿啊……你若与一个人有了亲密的关系,那便像是灰尘到了阳光下,你以为逃得过别人的眼?”
“儿臣没有……”
“还说没有!”皇后嗔怪地看他,“邓鸷看得真真的……进城后你就护着他,就在青楼前,还说没有?”
“原来是邓总管,那儿臣无话可说了。”许慕宽侧过脸,不再接受皇后犀利的眸光,既然是皇帝身边的邓鸷总管都看见了,那他真的一句话都不必说。
“所以你最好还是告诉娘,若是我去求……你爹爹说不定还会饶他一条生路。”
许慕宽将一脸的倦态扫去,直起腰杆:“您容儿臣想想。”
“你好好想吧,最好想快点儿,今夜在永安殿,你父亲一直都在等着你说,可你偏顾左右而言他。罢了……多的我也不说,你自己明白便好。”
皇后也不等他起身相送,便朝殿外走去,翠兰的长尾鸾袍缓缓隐入夜色里。
深夜的月亮清光皎洁,许慕宽却没有了一丝倦意,柏梁台所在的地势很高,爬到楼上,足可以看见宣平王府的夜景。
许慕宽独自登上楼,凭着栏杆,确实看到了宫墙外一街之隔处的王府。
夜足够晚,除了几条勾栏瓦舍聚集的街上,偌大个洛都城里,只有寥寥落落的几点灯火,疏若天星。
可是宣平王府中,一点灯火如荧,狠狠刺入他的眼眸……
她还在那等着自己,可是今夜……她注定要空等,自己也注定回不去了。
天地轻寒,落花漠漠纷飞,映了满窗碎影。
清晨肖素衣推门进屋的时候,慕容音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头发也没有解开,整个人趴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
缠枝灯台上的烛火早已燃尽,落了满地的蜡油,想来是烧了一夜的灯,她等得睡着了,灯也烧烬了。
“小殿下?小殿下?”
肖素衣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慕容音马上醒来,抬着一双惺忪未醒的眼:“怎么了?你家主子回来了?”
肖素衣眼神一颤,摇摇头:“许是昨夜宫门落锁,皇上留他过夜了,这样的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哦……”慕容音答应一声,显见有些失落,“那……更衣吧,我看见你拿衣服进来了。我这身衣服穿了两天,可是难受死了。”
“好,奴婢就是来伺候您更衣的。”
肖素衣将托盘中的水蓝色堆花襦裙拿出来挂到衣架上,又把帮她把睡觉滚得皱巴巴的锦袍脱下来:“奴婢以为,您不宜再做男子打扮了。殿下他三年没有回王府,虽说奴婢管得严,可难免有下人以为主子不在,起了不该的心思。”
“我知道,本就是我要跟着他来的,谨慎些也是应当的。若没有什么事,我也不会出去……”
“那就好,”肖素衣扶着她坐到妆镜前,“小殿下今日想梳个什么发髻?”
“都好。”
肖素衣浅浅一笑,抓起象牙梳给她梳头,镜中人恹恹的,好似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素衣姑娘,他府里的其他人呢?当时他告诉过我,他府里……是有几个侍妾的……”
慕容音撑着下巴,眸光有些空茫,这个问题她想了许久了。
从前看过许多话本子,公子外出经年归家,家里的小娘子们照理说早该等在门口,只等公子一下马便扑过去……
可怎么昨晚回来的时候,他那些侍妾倒是一个都不见?
肖素衣闻言,掩唇便笑了出来:“三天前还未到洛都,殿下突然想起这件事情,便让奴婢连夜先赶回来,将几位侍妾都遣了出去,安置到城外。”
“他……他这是怕我吃醋?”慕容音错愕地一扭头,“我才没那么小气呢。况且他先前既然同我说过,我说了不生气的……”
“咱们殿下早就存了这个心了,”肖素衣灵巧地替她将发挽起,“那几个侍妾,大多是别的人硬塞进来的,说是眼线也不为过。”
“那就好啦,要不然总感觉我欠她们的。”
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回眸望窗外,太阳已经升的挺高了,可是说好昨夜一定会回来下棋的人,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连一句口信都没有。
慕容音的眸光顿时又黯淡下来,从进城那一刻起,她便惴惴不安的,果然是她想求的东西,从来没有顺遂过。
自己不顾山高水远地随着他来到洛都,又是不是向着深渊一路狂奔?怕不怕他有一日突然忘记了旧情,只当作春梦一场,洛都是他的家,可是自己……还能不能回去?
好像又不该这样想的,他头一日回来,一定有很多事要说,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据理力争,说不定……自己吃过午饭,他就回来了。
慕容音摇着头抿唇一笑,她不该只顾着想自己的痛苦,却忘了他也有他的苦衷,自己为什么总是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至少现在,蜡炬还未成灰,泪也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