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雍京的磅礴不同,大魏洛都是一座温柔的都城,慕容音他们一行人到的时候,入夜还没许久,刚刚进城,便听到穿城而过的河两岸有女子咿咿呀呀地低唱。
风很暖,飘荡在夜里的脂粉味也很醉人,城中熙熙攘攘,马儿也行不快,反正都到洛都了,慕容音也乐得慢下来看一看,岂知她这一东张西望,竟让几家南楼北里的鸨母纷纷伸手来拉她,反正这样一看就有钱得紧的小公子,那是绝不能让别家抢了生意去!
还好许慕宽眼疾手快,赶紧叫几个侍卫护住她,才没生出乱子来。
而她原本紧张的情绪,也在这一闹中消散了。
他在洛都的宣平王府比云中那座更豪奢,也更阔气,慕容音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进府,看他匆匆地沐浴更衣,换上大魏亲王的制服,深紫色大窠绫罗,腰间系着玉带钩……
他这样华贵庄重的打扮,她从没见过。
见惯了他像个富家公子,或是一任白衫……或是一袭清整的锦袍,他这一身,感觉很重。
他注意到站在廊下一言不发的她,轻轻靠过去:“我一会儿就回来,今晚我还要和你睡的,要是熬不住了……就先睡。”
“我等你啊。”
“嗯,进屋去吧。”他点点头,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又朝着她挥挥手,“进去吧,等我。回来我们下棋啊。”
“知道啦!”
身后的人大声答应着,他却不再回头,要是回了头,或许待会儿想起她站在廊下只身斜影往外看的模样,会忍不住冲动。
马车辘辘地碾过长街,进宫门的刹那,许慕宽一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平寂。
三年前他自己想办法从这里走了出去,三年后……却又因为一个人,千里迢迢地走进来……
皇宫的夜里很黑,魏皇身边的掌事内监提着灯走在他身前,他才进城,深宫里的帝后便知道了,还知道他带回了一些陌生人。
“何公公……可知陛下和娘娘急召本王回来,是为了什么?”
他佯作不知,只看这跟随魏皇三十多年的老奴如何回答。
何公公叹了一声,宣平王殿下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年许配他的姑娘得了肺病香消玉殒,术士说他姻缘晚动,皇帝陛下都愁得生了白发,他却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今年大燕又来了使臣,说什么都要将公主许配给他……
“或许只是您去戍边去得太久,皇上和娘娘不忍再将您放在那,就召您回来了。”
他轻轻一笑,并未作声,三年了,宫中从未给他去过一封书信。
穿过一道道宫门,兰台、骀荡宫、承光殿、鸿鸣殿、井干楼都已在身后,越往里走,容成心中便越发荡起一层清愁。
此处的所有东西,从前都是他奋力要追随的,可此番来……或许到最后,自己只需说一声,不要了。
“皇上在何处?”
“永安殿,皇后娘娘也在,都等着殿下。”
“知道了。”
他平淡地答应一声,竟是在永安殿……平日里下朝后接见大臣,皇帝都是在那的,旬日里不进后宫时,批折子议事也多半是在那。
他在那里接见自己,若势头不对,恐怕连求情的机会都不会有。
风动,头上斜斜地飘下些落花来……
甚是奇怪,如此夏夜,怎会有这般茂盛的梨花?月下看来,雪似的梨花也成了粉色,他并未在意,一直向前走,何公公几番想拂去他肩头的几片落花,却都不敢伸手。
他是亲王,将来……是要穿衮服的。
一直走了许久,上了九级玉阶,几个宫人合力推开永安殿的大门,容成缓缓吸了口气,面无波澜,迈步走进去。
“臣……参见父皇、母后。”
他跪拜下去,得到一声清淡的免礼,起身抬头,魏皇坐在御案之后,平静地注视着他。
那年他自请去北境戍边,一去就是三年,若拿看寻常将领的眼光看他,他已做得极好。
“皇儿可知……朕为何召你回来?”
容成笑道:“许是儿臣去北境去得太久,父皇思念儿臣,这才召儿臣回来的。”
“成儿休得胡邹,”一直不说话的皇后嗔怪他,“三年都不闻你一封家信,纵是思念……也是不肯让你轻易回来的。”
“儿臣知错。”
魏皇也轻轻一笑,随手指向皇后下端的座椅:“坐下吧。你一路回来的急,朕今夜便召你,乃是因为事关重大。”
“是。”
“前些日子,大燕使团进京,递了一份国书。”魏皇一指桌案上摆着的国书,马上便有太监将国书捧起,呈到容成面前。
“你看看,看完再告诉朕。”
“是。”
这份国书与当夜在云中驿馆时,李璟递给他瞧的那份无异,由大燕皇帝手书,上头写着他和慕容音的婚事。
“瞧完了没有?”
“是,”他轻轻将国书交还给内监,“儿臣以为……燕皇帝所言,或许有几分道理。”
“哦?”
魏皇一抚下颌:“难道……你愿意娶那个大燕公主?”
容成起身整衣,深深行了一礼:“并非儿臣愿不愿意,倘若我朝需要,哪怕这位大燕公主貌若无盐,儿臣也会娶她。”
“怎么当初将赵太师家的孙女许给你时,你答应的并不干脆呢?”
皇后也侧眼瞧着他,当时定下那桩婚事的时候,他不过二十岁,还在自己宫里闹了好一场,不是嫌赵家姑娘生得丑了些,就是嫌人家赵太师年岁太高……
对此,容成倒是对答如流:“当年儿臣轻狂,不懂父皇对我的打算,以致辜负了赵姑娘。虽说术士说儿臣姻缘晚动,可而今也过了六年……儿臣府中,是该要个人主事了。”
“赵姑娘因重病而死,不是你辜负了她。只是……”魏皇话音一转,“朕并未说要让你娶大燕公主啊。”
“莫非父皇有更好的人选?”
他不动声色,手心却暗暗捏了把汗。
“丰亭郡主……浔国公家的嫡女,你母亲喜欢她,朕瞧了也喜欢。收她为养女,封个郡主,嫁你……既不委屈她,也不算委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