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似逝水般,从疏影间,从深帐中消逝而去。
当慕容随和沈寻珠在嘉德殿中相拥一夜醒来之时,正阳宫的寝殿中,朱惜华才刚刚躺下,天已放明,她却又免了各宫妃嫔的请安。
朱惜华掌心捏着一个小小的香盒,不断涔出的冷汗几乎已然将盒子润得滑不留手。
里头是难寻的毒药,只要在饮食中、香囊中……甚至是枕头上微微洒上一些,不到半年,整个人便会急速地消瘦下去,不管如何查都查不出来,只要用这药超过三个月,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
慕容音将这盒药粉交到她手中的时候,朱惜华倒是毫不推脱地便收下了……
可是现在静下来独自想一想,一旦用了这盒毒药,那自己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甚至还会担上弑夫、弑君的罪名。
可若是不用,万一皇上在嘉德殿越陷越深,自己和皇长子又该如何自处?
难道以皇长子嫡出的身份,将来还要对一个庶出的皇子俯首称臣么?
她朱惜华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也不能容忍自己所出的嫡长子,将皇位拱手他人。
若在几个皇子都还小的时候,皇帝便龙驭宾天,皇长子……自然会被老臣们推上皇位。
可万一……此事不成……
那岂非要连累皇长子?
朱惜华心头猛然一震,非得要想个万全的法子不可……
浅眠不过一个时辰,朱惜华便被噩梦惊醒了,拂去满额头的冷汗,从床榻上翻身坐起,穿衣刚到前殿,便发现慕容音已经坐在那喝着茶了。
“皇后这一觉睡得似乎并不安稳。”
慕容音提起茶壶,替朱惜华也满斟一盏,漫不经心地瞧了她的手一眼:“就算是在殿中,您也用不着将毒药时时抓在手里吧?”
朱惜华心头陡然一紧,这才发现,自己就算是在睡觉的时候,手中都抓着这只满装毒药的盒子。
一把将盒子塞入怀中,又坐到慕容音对侧,慕容音嫣然一笑,端起只小碗:“秋梨炖百合,我去小厨房给你做的,尝尝?”
朱惜华并未接过,又是一声喟叹:“我总觉得不妥。”
“哦?”慕容音拂然皱眉,将小碗放回桌上,“你这般瞻前顾后,岂是能成事的?”
朱惜华的手紧紧握起,慕容音见状,又是一笑:“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毒药会被试出来,放心……”
说着,慕容音直接伸手,将小盒子从朱惜华怀中掏出来,抖落些药粉在自己茶盏中,又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插入杯中一试,银簪未变色,茶水也没出现任何异样。
“喏,任他如何试,这都是试不出来的……你只管放心去做,就算是人死了,仵作百般查验,也只会觉得是朝政繁忙,还有就是沉湎酒色,身子空了……”
“可他毕竟是登基才三年的帝王!”朱惜华郁结地转过身子,“他也是我的夫君啊……他是如何自律勤勉,难道你我心中还能不知?”
“是,他是你的夫君,但他更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慕容音亦是面色不悦地转过身,与朱惜华一人看向一边,“你倒是有夫君,可我的夫君……却被他生生谋死!”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朱惜华恼怒地回过身,睇望慕容音的侧影:“你与薛简一无夫妻之名,二无夫妻之实,他怎么能算你的夫君?”
“怎么就不能算?”慕容音回身一拍桌子,“若他还活着,定然是我的夫君。你身为皇后,说这样的话,你是吃醋了是不是?”
“你……!”朱惜华顿时又羞又恼,“我吃的哪门子醋?你惯会给人扣帽子的,随你随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横竖现在我和祁儿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这样的夫君和父亲,不要也罢!”
“爱要不要!”慕容音气冲冲地起身,“我还不帮你了,明儿我就出宫回康州去!”
没有一丝犹豫,慕容音抬脚边走,心中却有几分忐忑地盘算着,朱惜华若是不留她,后头的事儿可该怎么办哟……
“你给我站住!”
朱惜华亦是霍然起身,怒瞪着慕容音:“还与我来这套是不是?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呢,从小我就知道你,回来坐下!”
慕容音背对着朱惜华,唇角一勾,转身坐下的一瞬,却又佯作恼怒。
“说到底,姐姐还是舍不得我走。”
慕容音给自己又重添一盏新茶,瞧朱惜华脸色不算太好,果然,朱惜华马上便讽道:“你自己又舍得走了?”
“怪我怪我,”慕容音适时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与朱惜华相视一笑,方才吵那一场,便算是过去了。
“姐姐,咱们就别吵啦,不管是为着你、为着我,还是为着祁儿,现在都该是联起手来的时候,那毒……你方才也看过了,确实试不出来,你若还不信我,那我也没法子了,只能回康州去。”
朱惜华轻飘飘一声冷笑:“干系这样大的事,岂能是你嘴皮子一翻,红口白牙说了便算得的?你得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毒药?”
“原来是不放心这个呀,”慕容音了然一笑,招手让朱惜华附耳过来,“康州穷山恶水,什么东西没有?这里头呀……不过是寻常的一些药物,加了些曼陀罗磨成的粉罢了。”
“曼陀罗?”朱惜华一皱眉,面上甚是疑惑,“我瞧过一本书,上头说曼陀罗可是有大毒……”
“嗤!”朱惜华话音未落,便被慕容音打断,“你可知这里头有多少?连一叶都不到,不谈剂量你便与我说毒性,真真可笑。”
“我这也是担心……”
话虽如此,朱惜华却也放下了六分戒心,“委实是处境太艰难,要不然……我是说什么都不肯答允你的。”
“咱们都是没法子了,”慕容音惋叹着摇头,“举凡你我还有别的出路,谁愿意铤而走险?”
朱惜华一言不发,颜色却愈现冷峻,瞅了瞅手边的那盏秋梨炖百合,心一狠,拔下头上玉簪,从香盒中挑了些药粉,轻轻抖落。
须臾,药粉便溶于羹中,朱惜华凑上去闻了闻,没有一丝异样。
慕容音满意一笑,起身躲藏到屏风后,朱惜华高唤一声如筠,如筠推门而入之时,虽看见桌上的两盏茶,却也并未过多起疑。
皇后近来性子越来越孤僻了,一人喝两盏茶也是有的。
“将这碗秋梨百合羹送到皇上那去,秋日了……皇上他太忙,该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