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空中,一弯新月如眉,庭阶上的落花随风飘起,沈寻珠身后跟着采苓,两人冷冷清清地走在回嘉德殿的长街上,罗衣单薄,风一过,春寒透体。
献舞成功,皇帝虽然赏了她美人的位分,却并未召幸她,甚至在献舞后,都未留她入席。
“姑娘,皇上还没决定今夜到哪去休息呢,说不定宴后就来咱们嘉德殿了。”
“哪有那么简单的?”沈寻珠仍旧平静地向前走着,“今夜能跳完舞,也算是可以了……我也没想着今夜便得到召幸。”
虫声凄凄,采苓提着的宫灯在暗夜中幽幽摇摇,一主一仆不疾不徐地沿着宫墙走着,乍然离了千秋万岁殿中繁华的灯火,沈寻珠也表现得很冷淡……
好像她今日的事情真的只是为了跳一支舞,侍不侍寝……都不要紧。
“听说花园里这个季节的杜鹃花开得最好,姑娘要不要去瞧瞧?”
采苓热心地提议着,沈寻珠想了想,终是答应……
反正后宫一众妃嫔都在千秋万岁殿中,花园里想来是不会有人的。
月华拂过十丈软红,成片的杜鹃临水而植,沈寻珠弯腰下去,折枝轻嗅,唇边自然而然地逸出一丝笑容。
“我想起……从前在家的时候,墨儿最喜欢折杜鹃给我插瓶,每天早上,他都会抱着一大捧杜鹃花来送给我……”
这片杜鹃花仿佛触及到了沈寻珠心中最深最柔软的地方,一大颗泪陡然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滴落在花瓣上。
“姑娘,今日不落泪的。”
采苓掏出湖丝绢帕替沈寻珠将泪擦干,正盘桓着舍不得走时,湖中亭上,一盏盏宫灯接连亮起,静坐亭中之人,竟然会是皇帝!
月色太暗,又一心瞧着杜鹃花,竟然没有发现近在咫尺之处,皇帝竟然一直都在……
“奴婢参见皇上……!”
沈寻珠失措地跪拜下去,忽而又发现,自己面对皇上时,竟然自称错了,檀口微张,细声道:“臣、臣妾不知皇上在此……”
“起来吧,”慕容随于亭中缓缓步下,亲自搀扶起沈寻珠,“是朕让太监告诉你身边的人,将你引到这里来。”
慕容随将沈寻珠的手握在掌中,细腻的寒凉便传了来,再侧眼一望,沈寻珠垂着头,似乎很害怕。
“不必怕朕,朕……不会随意杀人。”
“臣妾不是怕……”沈寻珠软软地说了句,话音中几分含羞带怯。
慕容随嗤鼻一笑,沈寻珠这模样……十分似当年初入怀王府的朱惜华,他登基之前,一直都在为皇位而谋算着,从未对一个女子上心过……
朱惜华,算是第一个。
可惜却是兰因絮果,就算薛简早已死去,可两人之间,却再难回到从前……
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沈寻珠,如一把银钩,勾起他早已埋藏在心底的一丝柔情。
慕容随恍然觉得,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离不开他的照顾……
若朱惜华是白璧微瑕,那么她……就是真真的白璧无瑕。
“你几岁了?”慕容随信口淡然问着,平板的语声听不出高低起伏。
“十七……”沈寻珠自然地回应,这是当初在江家时拟的年龄,也是她的虚岁。
慕容随稍稍沉吟,十七岁……放在民间,是正好嫁人的年纪,入宫为嫔……却又小了些,至少是小了他近六岁的。
“朕不管……你今夜是因何到朕的面前来,可是从这一刻起,你只是朕的人。”
慕容随的声音中隐含着丝丝警告,沈寻珠心知他怀疑自己是别有用心之人因争宠而推上前来的,微微苦笑,皇帝对自己,还是有戒备。
“皇上……”沈寻珠轻轻呢喃,忽而感觉到慕容随的眸光温和了些,仿佛只要看那双沉如星海的眼眸一眼,便要沉沦进去……
她却在心中告诫自己,进宫……是为了复仇。
一定要将陷害过自己家族的那些人拉下来,一定不能沉溺于一段飘渺的爱情中。
心中有恍惚的颤抖,但只是须臾,沈寻珠还是冷淡下来,效仿着从前虞丹娘教过自己的那些技巧,展露出一个清淡纯真的笑。
“臣妾从前的日子……从来由不得自己,如今遇到皇上,我……”
慕容随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再将低沉的话语逸出口:“朕知道你是被皇后她们推上前来的人,但只要你肯真心待朕,这些事情……朕都不会计较。”
沈寻珠惨淡而笑,轻轻回握住慕容随的手:“臣妾……愿意从此好好侍候皇上。”
慕容随有些讶然地回望她,沈寻珠这话……算是承认了身份,也算是表了心迹……
慕容随倏然将她的手松开,沈寻珠轻缓之时,却也有一丝丝的失落,忽而,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沈寻珠惊得轻呼一声,双手不自觉地勾上慕容随的脖颈。
“皇上……您放臣妾下来,”沈寻珠紧紧地抱住他,面上却是十分窘迫,“臣妾……臣妾……您……”
恳求良久,终于还是没得到准允,沈寻珠缓缓闭上眼眸,双颊在月色上,似是被杜鹃花染了般,只能蜷缩在他怀中……
头顶又传来慕容随低沉清润的嗓音:“你叫梅萼……朕唤你一声梅儿,可好?”
沈寻珠咬着唇点点头,却不语,就连一颗清泪悄然划过脸颊都不自知,一声梅儿……又唤起她从前在家时的记忆。
仿佛也还会有人,宠溺地唤她一声……珠儿。
“臣妾……愿做皇上的梅儿……”
沈寻珠忽而感到皇帝的身子霎那间顿住,脚步也不再往前,直到片刻后,他微微僵硬的身子才开始放松,又继续前行。
心中一阵伤感,不知被抱着往前走了多久,甚至能直到感知到灯火的光亮,沈寻珠才缓缓睁开眼来。
一睁眼,正好对上慕容随斯文俊朗的面容,抱着她走了这许久,年轻帝王的脸上已经微微潮红了。
忽而沈寻珠身下一软,已经落到了一张宽大的床榻上,略带惊惶地四下看了看,这样的陈设……难道是,南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