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送梅花过小桥,沈寻珠终是走了,化名江梅萼,带着复仇的心志,藏着家恨,只身去往潭州……
待到明年暖春,她便会以江家嫡女的身份入宫,去争、去斗……去用别人的血来暖自己。
不知在水驿春回时,她可会遥寄一枝,江南梅萼?
慕容音收回远眺的目光,雪风吹干了眼,吹冷了面庞,纵有大氅裹着,也挡不住寒风丝丝侵袭……
“她走的时候,我还让杜羡鱼配了一服生子的良药,愿她不要这般急着用上。”
“她既入了宫,子嗣……便是少不得的依仗。”
许慕宽静静地跨坐在马背上,小丫头的心还是不够狠,虽然为沈寻珠铺好了路,可在临别时,却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方才她们在车中的话,许慕宽也听到了几句……
最后一句,慕容音告诉沈寻珠,“若是后悔,现在便可以停下来,带着沈墨远走,她一定不会怪罪……”
沈寻珠却回绝得那样干脆,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复仇……早已成为她心中头一件大事。
多少次她午夜梦回,从前沈府中的一切都重现在梦中,梦境缱绻,可一早醒来,却又是满心的冰冷。
慕容音看着他的脸,许慕宽睥睨着眼前山河,瞳光幽深莫测,他冷眼看了这两个多月,早已知道沈寻珠的心志……
况且是向皇后复仇这样的事情,一旦开始,便再没有了停下来的机会。
慕容音垂眸瞧着掌中早已冰冷的那串璎珞,样式古旧,描金的海棠花中,只镶嵌着几颗红玛瑙,却是沈寻珠最后在意的东西。
她能在抄家中将此物偷偷藏下,不知其中废了多少心思?
恐怕……深藏于心底的沈墨,是她此生最后的温暖。
慕容音长长舒一口气,远去的车马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只有桥头残柳,枝头缀着冰屑,在这冬日里沉寂着。
过往忽而又浮现,慕容音摇了摇头,再想忘,终是无法将那些自己曾经倾注过情感的事情磨灭……
不知往后岁岁年年,可能断了,从前许给薛简的三千红尘?
她自然是想断的,想好好地活……
她也想彻底放下从前的那些事,也想在某年花落时,策马奔驰过江湖,看遍人间好景。
只是她那颗心太小,放了一件事,便放不下第二件。
慕容音的目光恍惚了一阵,悄悄用余光去看许慕宽,眸底暗藏了一丝歉意……
这个时候,他本没必要陪着自己的。
他说过的,他喜欢自己……若不是为着这份喜欢,谁肯在凛冬之际陪着她出来?
可是现在,自己却无法给他一诺。
终是自己对他不住……
若有朝一日,能独予他一诺,那么也不枉今日两人各自倾注的这一番心血了……
慕容音一侧眸,恍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也在看着自己。
“你……你不在乎?”
“在乎什么?”
许慕宽深朗的眼眸中一片坦然,“是在乎你心中还有着薛简么?还是在乎你不顾一切地要去对付朱惜华?”
“都有……”慕容音直视前方,“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包容得好像温水一般。我以前听我房中的丫鬟闲聊时说过,若一个男人喜欢一个人,必定是不希望她心中还有别人的。”
“我不是小气的男子……”许慕宽顿了顿,“你做这些事,我只觉得你好累,也……有些心疼。我想你早些做完这些事,然后将过往完全放下,到时候……或许你心中,便能腾出一些位置,让我进去……”
慕容音低下头去一笑,却又抽了抽鼻子,眸中漫上一层水雾。
“你不知道,有时候,我都想赶你走。”她哀怨地望过去,“因为你太明白我,也太纵容……我怕我有一天,会再舍不下。可是你我的身份……总是一道坎。漫说我现在身在康州,就算是有朝一日回去了,以皇兄的性子,他要么嫁我拢络外臣……要么,让我去他国联姻。”
“那你怎么想?”
许慕宽望着她的侧颜,青丝上落满雪,似是等着他抬袖去拂。
慕容音又是一声苦笑:“外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反正我已经拖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再拖下去,他们又能拿我怎样?只是我怕苦拼一场,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就像是曾经为了薛简一样,用尽手段,费尽心机……
却终究抵不过皇帝的一念猜忌,也抵不过朱惜华的一番挑唆。
“可总归是试过了……不是么?”
许慕宽蓦地凝望着她,“只要试过,不管结局如何,但至少当我们老去之时,对着过往的旧物,也不会觉得遗憾,最多……只会说一句可惜。”
“对、对……”
慕容音答应着,声音却渐渐低下去,凄寂的风吹散她的发丝,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哀凉之气。
真的要再拼一次么?
难道许慕宽在自己心中……真的已经有了这样的地位?
说不得……
慕容音的心微微一动,却又旋即冰冷。
上次……为着自己所谓的爱,已经搭进去了薛简的一条性命,若是下一次还是败了,那落幕之时,又要让谁葬进去?
天边忽而出现一只振翅翱翔的苍鹰,扶摇直上,阻练长空……
两人双双凝目望去,目光中含着洒脱,也含着艳羡。
自己……也本该像这苍鹰,无牵无挂的……
说什么凡尘俗世,道什么情爱缱绻。
天地两宽,这样的事情,岂是自己应该牵萦的?
良久,她忽而释怀一笑:“慕宽……你我本不该如此唧唧歪歪……磨磨唧唧的。反正你我都是被家里抛出来的人,混得一日算一日吧!走,进山打猎去!”
慕容音笑着,一甩马鞭,率先离他向山中狂奔而去。
许慕宽紧跟着追上去,亦是朗笑:“说的是!什么岁月静好!你我二人……偏要将这日子过成岁月惊嚎!”
蹄踏声与马嘶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阵阵笑声。
无论如何,她算是暂时看开了,活这一世,反正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定要追随的,既然来到此地,何不纵马天地间,与飞雪共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