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慕宽和杜羡鱼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不约而同地去到园子偏僻的角落,几株梧桐修竹掩映,风一动,四周便吹起竹叶摩挲微风的萧萧声响。
许慕宽与杜羡鱼相隔一步比肩立于竹丛之下,许慕宽一身石青锦袍,衣衫下摆被微微掀起,面无波澜。
“能从宣平王府中窃了东西还全身而退的,你算是头一个,不愧是千衣楼的细作……”
杜羡鱼双手缓缓握成拳,狠狠掐进掌心:“往日窃书,凭的是在下的本事。况且我早已与千衣楼再无一丝瓜葛,殿下一口一个细作,在下可不敢当!”
许慕宽嗤然一笑:“在泥泞中打过滚的人,难道此生还想干净么?”
“难道殿下现在不是在泥泞中打滚么?”杜羡鱼凌然地转头望过去,许慕宽面上一片风轻云淡,好像她这暗藏威胁的话不过是随风飘絮般,信手便可拂去。
他良久不接话,杜羡鱼心中忐忑愈发浓起来……
以他大魏嫡出皇子的身份,进一步,就是皇储,若他与大燕睿王世子私交过密的消息传到魏皇耳中,他会不会动怒,会带来什么后果,难道这位宣平王不知道么?
亦或是说……他根本不在乎?
“宣平王?”
杜羡鱼又喊了一声,许慕宽仍旧未回首,依然静立仰望着悠悠行云,“千衣楼到底有多深多大,是一个谜,本王相信,曾经身为四大杀手之一的飞鱼,不会不知道吧……”
他在要挟……
千衣楼的存在,不论是对于大魏还是大燕,都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当初睿王因为杜羡鱼杜家后人的缘故放了她一马,可到了许慕宽这里……
杜羡鱼抿了抿干涸的唇,这位宣平王的手段,她早有耳闻,若他为了千衣楼的那些消息,将自己暗中抓回大魏审讯,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既然敢来大燕,那么暗中,自然就少不了人护卫。
心念电转之间,杜羡鱼猛然想起,慕容音……她叫他许公子,她一定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的……
一瞬间,杜羡鱼懂了。
深吸一口气:“我想与宣平王做个交易。”
杜羡鱼舒缓了神情,紧握着的手也缓缓松开,凉风吹至掌心,风干着冷汗……她亦是抬起头,与他一齐仰望着行云。
“姑娘果然是俊杰……”
许慕宽终于侧目,面容依旧是淡然之态,“说说你的筹码。”
杜羡鱼缓缓收回投放于苍穹之上的目光,将双手负在身后:“殿下眼前所忧虑的,恐怕不过是自己的身份被小睿王得知,我可以守口如瓶,保证会只字不提。”
杜羡鱼住了口,她明白自己想要的,只能由宣平王口中说出。
“你想本王放你一马是么?不论是从前窃书的事,还是你曾经身为千衣楼杀手的事……”
“是。”
短促有力的一个字,一阵轻笑便从许慕宽口中逸出。
“罢了,本王答允你。”
杜羡鱼怔愕了一瞬,似乎是有些惊讶,他会答应得这样干脆……
“可我……凭什么相信殿下?”
许慕宽回过眸,定定地望着杜羡鱼:“你只有信我。”
杜羡鱼苦涩地动了动唇,不错……他是手握大魏北境十余万大军的亲王,而自己……不过是一个氐族叛臣,更是大燕杜家的余孽……
若是一朝身份泄露出去,不仅氐族,大燕也绝对容不下她。
若是连大魏的宣平王都要她的命的话,区区一座睿王府,难道又拦得住么?
自己有什么条件不答应他?
“好……”杜羡鱼终于松了口,“我相信殿下,也还请您,莫要食言。”
许慕宽点点头,反正他手中早已有了个腾蛟,抓不抓杜羡鱼,又还有什么区别?
“走吧,去替小丫头做事。”
许慕宽当先迈步而出,杜羡鱼马上紧随其后,看着许慕宽背影的眼神愈发迷朦。
“等等,”杜羡鱼忽而追上去,小声问道,“我想不通,你为何要到这康州来?”
许慕宽忽而笑了:“刺探军情、挑拨阿音与皇帝的关系,这些都是理由。”
“不、不是的……”杜羡鱼一蹙眉,“你心里有她,我看得出。”
“那又怎样?”
许慕宽衣袂飘飘,风吹起他一缕凌落的发丝,挡住眼眸:“本王心中有谁,与你何干?”
他声音里蒙上一层寒气,宣平王不是不肯直面自己内心的人,只是这话被一个还算是陌生的女子说出,让他心中顿时衍出些不豫。
杜羡鱼摇摇头:“小睿王以真心待我,我却替你瞒她,此为失信于朋友。你既然心里有她,便别辜负她的信任,否则……也是陷我于不义之地。”
“知道了……”
许慕宽淡淡地答了句,天地苍茫,他想要的终究却不多,可却都很难。
若一次抓不住,他不信,第二次……还不能抓住。
江山是,美人也是。
………………
一个时辰后,许慕宽和杜羡鱼再度出现在了慕容音面前。
庭前时有风入,进门时,顺便吩咐宛儿将所有风帘都放下来,近日渐渐寒凉,莫说陶襄还病着,就是旁人受了风,那也是不好的。
尤其是慕容音,她是放浪不羁的性子,每日夜里都会自斟自酌地饮少许冷酒,本就受不得风的……
病榻上的陶襄又睡了过去,慕容音闲极无聊,也是在拄着头打盹。
听他二人的脚步声传来,慕容音马上惊起,用仍余一丝惺忪的睡眼来回扫他二人:“如何了?”
许慕宽对着她悠然一笑:“有我和你的杜掌门一同出马,难道还会有办不下来的事情?”
慕容音咯咯一笑,却也不忘打击一下他的气焰:“我看呐,还是杜羡鱼出的力多些,你不过打打下手罢了……”
“你说是就是吧……”许慕宽手很欠地揉了一下她的头,慕容音没躲开,回头白了他一眼。
杜羡鱼微微一笑,瞧这前后判若两人的宣平王,他的眼底和煦如春风,哪还有方才的一丝冷凛之意?
杜羡鱼不由得微微诧异,他们二人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怎么开始的……?
当真是奇缘……
不过也罢,能有个人对这小姑娘好,也省得她夜里自怨自艾……
杜羡鱼扭头转向窗外,秋雨若丝若缕地下了下来,这康州的秋天也不是那么冷,尤其是王府,起码比外头,还是要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