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许慕宽回康州起,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有再出门过。
整日和慕容音缠在一起,最后连慕容音都有些烦他,索性将监工这个活儿给他做……
前段日子,两人嫌慕容音寝堂外的园子太丑,花了图纸,找来工匠,马上就要着手改建,慕容音要的那许多梅花,早已植在了屋后。
冬日一到,只等落雪天,一推窗,便是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
寝堂四周,许多工匠忙前忙后,却都轻手轻脚的,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卯时刚过,还不是慕容音起身的时辰,工匠们却不愿耽搁时间,早早便来赶工……
宣平王殿下身为监工,自然不可懈怠,也是赶紧起身,迷蒙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坐到了寝堂的廊下。
重闱深处,眠后清晓,珠帘半卷。
许慕宽枯坐小半个时辰,放眼一望,屋前的广池已经基本挖好,只消再布些石景,便与当日画中无二。
正在他踌躇着该如何布景才能雅致些时,当日曾落在庭前的鸽子又带着杜羡鱼的消息,扑棱着翅膀冲入了廊下。
许慕宽打量了这只肥拙的鸽子一眼又一眼,轻轻将它抄在怀中,又抬头看了看日头……
差不多是时候了,她若再不起来,又是辰时,已经误了朝食,若是再睡,就会连午饭也误过去……
一餐不食则耽误下一餐,若是再睡,说不定连晚餐都会影响得吃不下,到了夜里则又要加宵夜,对身子极是不好。
于是许慕宽从容地起身整了整衣襟,怀揣那只鸽子,坦然地敲响了慕容音的房门。
顺便,还用眼神制止了值守在房门之外的小丫鬟准备上前劝阻他的动作……
咚咚咚!
里头毫无动静……
许慕宽也不着急,若是一敲门就有人应的话,她也就不会赖床到这个时候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房门才被猛的推开,慕容音散着长发,披一件宽大的胭脂色斗篷,眼眸还带着睡意,很是不满地瞧了值守的小丫鬟一眼。
“你怎么不拦着他?”
小丫鬟委屈地正要启口辩解,许慕宽却先温和地道:“园中飞来一只鸽子,我怕误了你的事,只好来叫门,你别怪她。”
慕容音抬手揉了揉尚在迷朦的眼,这才发现,他怀中果然抱着一只白鸽。
“进来说。”
她眼中的不豫虽褪去了七分,却还有些倦怠,转身走到海棠屏风后,靠着软榻坐了下来。
许慕宽亦是极自然地跟进去,脑海中忽而便浮现一句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旧句入耳也不过是一瞬的事,许慕宽解了鸟足上的信递给她,转身又走了出去。
一行婢女抬着浣面漱口的器物鱼贯而入,待她梳洗打扮好,又是一刻之后了……
“许公子,小王爷请您进去。”
方才那名小丫鬟对着许慕宽拘了一礼,许慕宽对她淡淡一笑,自行便走了进去。
慕容音换了一身豆绿色的瑞锦襦裙,发髻随意挽起,只用一支蝴蝶簪子固定住,指间正拈着一块玫瑰马蹄糕往嘴里送,两腮鼓鼓的,一瞧就是睡久了肚饿,止不住地狼吞虎咽。
许慕宽见状,也不问到底是为何事,而是提壶给她先倒了一杯茶。
“慢点儿,若是噎着了打嗝儿,我会嘲笑你。”
慕容音又向他飘过去一个大白眼,缓缓吞下一口热茶,又将糕点徐徐下咽,才道:“你这人,明明做的是让人舒服的事,却总是要说些不让人高兴的话。”
许慕宽悠然一笑:“我喜欢你想同你亲近,这才替你斟茶,也才会对你说实话,若换了别人,我定然不会这般如实相告的。”
“好了好了,”慕容音挥挥衣袖,展开信笺,止不住地讽刺道,“你瞧瞧这信里,说的都是这些天朝堂上的事情……”
“……倒了薛氏,起来了朱氏。现在的雍京朝堂,谁还能与朱惜华的母族一争高下?她做了皇后,她的父亲便入主凤阁鸾台……父女俩倒是相得益彰!”
“我瞧瞧。”
许慕宽伸出修长的手指,夹起信笺放在眼前慢慢瞧,又听她讽道:“青山不改水东流……斗倒一个,又接着斗另一个。朱寅入主凤阁,这一路上也铲除了不少异己。”
“上至大理寺少卿,下至詹事司职,这还是朝中的……还有地方官员,郢州的沈家、梁州的孟家……一个个的,都因为牵扯着从前薛氏的事情,要么举族被灭,要么一蹶不振……”
许慕宽也正好瞧到她说的这些地方,不住地点头。
她到底还是放不下从前的许多事情,又是一门心思地要报复朱惜华泄愤,于是杜羡鱼的天宗又多了一件事,就是时时注意着朱氏一族的任何动向……
不管大事小事,一件都不放过。
“你怎么看?”
慕容音发完了牢骚,也问起他的看法。
许慕宽沉吟了稍许,慢慢看至信尾,眉头忽而一皱:“杜羡鱼说……她要带人来找你……?”
“对啊,”慕容音想都没想,脱口就道,“她说一直跟着她的一个下属受了伤,外头奔波对他的伤势不好,也没有什么好药,只有来我这里疗养,这是自然的。”
许慕宽眉头又深深地皱了起来:“可是整个天宗上下,只有杜羡鱼一人知道你的身份,她贸然带了别的人来,你不怕将你的身份泄露出去?”
“怕,却也没有办法。”
慕容音将信几把撕碎,随手扔进香炉:“我相信杜羡鱼有分寸,若是不靠谱的人,她不会带来。若事情还有得选,她也不会选择来投奔我……再说了,她所说这个姓陶的,也为天宗立下了汗马功劳,这点儿信任,我不能不给他。”
许慕宽听了这些,终于放下一颗心来。
她是个肯宽容的主子,只愿她信任的人,也莫要背叛她……
“阿音若是个男儿,定然也是萧疏轩举的大度男儿。”
慕容音展颜一笑,却又反驳:“我虽是个女子,却也比许多男人都大度,你瞧瞧这世上的男人,有几个及我的?只说我一个女子戍守南境,这样的事情,世上有几个男人敢来?”
许慕宽又是忍不住一笑,暗想若不是因为我就是宣平王,恐怕你守的南境,现在已经被大魏铁蹄给踏平了……
心念一动,便问:“阿音,若是大魏那边真的打过来了,你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