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猎猎,一男一女按着马,并辔驻马在一座山的山头。
女子腰悬长剑,一身锦袍,眉宇间尽是飒飒英姿;男子身着白裳,腰间悬的不是长剑,却是一块通润的玉玦,面容清朗,眉目如同他腰间坠的那块玉玦般,无垢。
两人目望正北良久,那女子终于道:“爷,此次皇上命您戍守北境,您准备如何应对?”
许慕宽没有立时理睬她,仍是举目往正北方望去……
千山巍峨,即使是繁茂的夏日,燕魏两国交界这片山河仍旧是死沉的灰褐色。
他们在的地方地势极高,身下已有缕缕流云浮动,就在这片山河上,两国曾鏖战过多少回……
似乎在此时,还能听到过往那一阵阵肃杀的战吼。
许慕宽长长舒一口气,岁月摧锋,摧断吴钩,所有人都会老,所有事都会被遗忘……只有脚下山河依旧。
此次戍守北境,是被祈南王阴了一把不错,但何尝不是他自己想来的?
肖素衣看他不回话,不再问,也投目看这千里江山……
良久,许慕宽才道:“那便守着,死老二觉得我在朝中对他威胁太大,想把我远远赶开,那我就遂了他的愿。”
肖素衣一凝眸:“那您不在乎咱们在洛都中无人,祈南王会趁机在朝中树立威望?”
“不急……”许慕宽仍是风清月白的澹然模样,“他太急了,最后反噬的是他自己。只要本王根基在,三尺青锋,也可搅乱云澜。”
肖素衣担忧地垂下一双水眸,祈南王向魏皇进言,说北境不稳,还需一位有战功的皇族子弟去坐镇,许慕宽本完全有法子避开,但他没采取任何动作,接了旨便来了……
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北境,与大燕之间实在是太敏感了。
肖素衣一想到大燕,就会想到那个从来不按道理出牌的小郡主,她生怕宣平王此次北上,又是因为牵挂着那位小郡主。
他抛下的,可是洛都朝中许许多多重要的事。
许慕宽却浑然不觉,只是宁和地望着远处:“一到此处,本王竟又想托书信去扰她了……”
肖素衣不着痕迹地一笑:“前段日子,您和小郡主可是传书不断……算来,她是本个月没收到您送去的信了。”
许慕宽点点头,戍守北境这件事太突然,为着洛都那边在他走之后也能稳固,他前前后后地布置了半个多月,每日忙得足不点地,许久没与远在雍京的慕容音通上一封小笺了……
“可是……爷,皇上调您来北地,是为日后的战事准备的。”肖素衣不想扫他的兴,但还是忍不住要说。
“您到了这,大燕那边一定是会知道的。去年年末,大燕才派了睿王,风卷残云地扫了氐族,明摆着便是为南境这边将来起战事做准备……万一到时候打起来了……”
肖素衣说到此处,便缄口不言。
许慕宽悠悠道:“本王是大魏的亲王……屁股坐朝哪边,本王自己清楚。”
肖素衣才轻轻一笑,宣平王……到底是宣平王,他有他的勃勃野心,绝不会被消磨。
“慕容随才登基,瞧他的那些做派,是想先安内,你放心……本王戍守北境的这段时间,不会起大的战事。”
“是,”肖素衣拂了拂额前的几丝乱发,“奴婢想问问殿下,您戍守北境,会是多久?”
“一年……”许慕宽顿了顿,“或许更久,但决不能低于一年。”
许慕宽悠悠叹了口气,接下来的一年,他是无论如何都要避开洛都朝廷的,别的皇子看不清楚,一个一个地凑上前去,他却明白,自己非得远远走开不可……
肖素衣点了点头,她虽然不明白为何宣平王笃定了他要在北境至少一年,但宣平王既然这么说了,就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一两年中,宣平王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哪次不是险之又险?
但哪次……不是不可思议地胜了……
若说在头先几次,肖素衣还有些怀疑他这样做到底对不对的话……那么在后来,肖素衣几乎就是毫不迟疑地执行他的决定。
甚至去大燕和当时尚是皇子的慕容随结盟,肖素衣也是毫不犹豫地就去做了。
一切都只因着她相信。
“在想什么?”
许慕宽难得问了一句,从前肖素衣许多心思,他是不会去揣摩的。
此时的一问,倒像是种关怀……
“奴婢觉得,您与从前的您……不大一样了。”肖素衣微微一笑,直言不讳。
“岁岁年年人不同……”许慕宽蜻蜓点水一般,敷衍过,就不提了。
肖素衣并未在意,这件事上,她从未指望过许慕宽对她真的说些什么……
肖素衣轻轻地将话题揭过,道:“那么……您在戍守北境的这段时间,准备如何做?需不需要……主动向大燕出击……”
肖素衣想的是他的宏图,如果在戍守北境的这段时间中,他都能立下一些功劳的话,那么……远在洛都的皇上,心中也会时时记着他这个儿子。
那么回到洛都去,也会早一些……
不至于等别的皇子一个个在朝中展露峥嵘。
祈南王之后,竟然又冒出一位端豫王,这位皇十二子,竟然颇得圣心,风头无两,连祈南王一时都难以盖过他。
在这等时候,许慕宽竟然还远走北境……
如果这次戍边,不能给他带来什么的话,在肖素衣眼中,这便是一步错棋。
岂料,许慕宽却微微摇头:“打仗是要死人的,不打。”
“那……”肖素衣话未出口,便被许慕宽抬手打断。
“本王在洛都觉得心烦,这才远远避开,为的就是不想见朝中斗争流血,我躲到这里,你不会还要让我去制造杀戮吧?”
许慕宽轻轻挥了挥手:“本王见血就晕……”
肖素衣不由抽搐了一下唇角,晕血……?
这样拙劣的理由,他竟也好意思说出口。传出去了,这恐怕就是今年最大的笑话。
战功赫赫的宣平王,竟然说他自己晕血。那么恐怕从前在沙场上,被他毙于剑下的那些将领,会统统气活过来……
许慕宽从怀中掏出一卷纸笺,交给她:“素衣,放一只鸽子,去雍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