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千衣楼就开始抓捕我……”
“所以,我就跑回来了。”
杜羡鱼的语声很平静,平静到说跑回来这件丢脸的事情的时候,都好像是理所应当一样。
慕容音很想问,“你跑回来做什么?你不是有钱了么?有钱怎么不去招揽小弟做打手?”
但想想,这么个问法,好像不对。
又想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这个问法,似乎就更不对了。
于是只能无声地动了动唇,最终还是给了杜羡鱼一个眼神,示意她直接提要求。
到了这个时候,杜羡鱼终于笑了,道:“这是一个好机会,除灭千衣楼的好机会。所以……我回来找你商量,是不是趁此机会……”
杜羡鱼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口中很配合地“咔”了一声。
慕容音想了想,然后就笑了。
她向来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杜羡鱼说要除灭千衣楼,她当然是一万个求之不得。
毕竟那个卓玄,已经足够恐怖,还有那个腾蛟,只是见过一面,慕容音至今回想起那夜的战斗时,都觉得阴影犹在……
而且据说还有一个更加可怕的苍鸾!
如果真的能一举灭了千衣楼的这些高手,那么慕容音以后再出去外面行走,无疑是少掉了来自暗中的最大威胁。
而且是杜羡鱼,对决千衣楼卓玄!
这个场面想想便知道有多疯狂。
有热闹可看是好事,但这热闹看着看着,便会不小心把自己给看进去。
从看热闹的人突然变成唱戏的人,这可就不好玩了……
当发现杜羡鱼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时候,慕容音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你……不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吧?”
说实话,慕容音现在很忐忑,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现在能够“嘭!”一声,从杜羡鱼眼前消失。
因为杜羡鱼的目的很明确了,她要拿自己当诱饵……
如果诱的是别人,比如薛哥哥,那她慕容盈歌倒也还是愿意的,可诱的是那卓玄……慕容音还知道怂字怎么写。
上次在顾宅柴房的时候,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卓玄便撂翻了她和小灰狼、厉鹞三个人,那还是卓玄在受了暗算的情况下。
后来在肖素衣那,卓玄更是有本事从麻袋里逃了。仅从这两点就可以看出来,卓玄……绝对不是和杜羡鱼在同一个层次的人。
他的本事,绝对要比杜羡鱼厉害得多。
所以对于这件事,慕容音摆明是拒绝的。
而杜羡鱼,也没有强求,她知道这种把性命捏在手里玩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去强求。
何况慕容音与千衣楼之间的牵扯,本质上还是从自己这里出来的,若没有她当初遇到自己,她便不会被卓玄盯上。
所以杜羡鱼微微笑了笑,没有再强求。
慕容音也笑了笑,只是这笑意中微藏几分歉意……
对不住了杜羡鱼,我也怕死……
卓玄那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铁了心要我的命,在这雍京还好。
可若我不防之下被他盯上了,说不定我就真的去氐族做人质啦!
………………
青瓷冰纹的小盏里,悠悠荡着一盏竹叶青,酒盏是天青色的,酒的颜色也像是一大块翡翠一样。
不论是在从前,还是在成为薛府真正的主人以后,薛简都甚少喝酒。
更遑论是像现在这样把盏独酌了……
他的房间陈设很简单,除了床和桌椅书柜外,甚少有过多的摆设,至于玉器瓷器之类,便更是少有。连个别下人都觉得这很不配他贵公子的身份。
但说实话,现在连整个薛府都是他的,薛简又何必像寻常地主老财一样,把那些东西都放到自己屋里头?
尽管是新年,但薛府还是显得很冷清的,原先的薛宰辅辞官后,便带着几位夫人归隐故里,至于薛简的另外几个兄弟,更是因为从前支持过废宁王的事情,同薛宰辅一起辞去官职……
可以说,现在的薛家,已经大不如前。
薛简知道,父亲让自己做这个家主,虽然是把再次中兴家族的任务交给了自己,但又何尝不是将一堆烂摊子都丢到了自己手上?
酒,一杯一杯地灌下去,不停歇。
薛简的手落下去,青瓷小盏碰到桌面,“咚”一声响。
恍惚间,似是一块柔软香帕拂过面庞……似是故人来。
如此场景,酒意不醉,人也要醉。
薛简只觉得自己忽而来到了一座高台上,纵目望周围瞧过去,才明白……原来是宫里的玉熙台。
玉熙台,九十九级瑶阶。
可是自己在这石台上做什么?
身边似乎有许多人,看打扮,是宫里的礼官。人人都穿着吉祥的制服,或许问问他们,便知道是在做什么了。
但薛简又恍然发现,自己一直都游离在自己的身体之外,自己的身体,一直都好好地站在那,像是在等什么人。
玉熙台外大雪飘零,自己就站在那,不曾张望,神色间似乎有些紧张,有些惆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纳罕之际,石台下远远传来喜乐声,不让他多等,一台步辇便到了玉熙台跟前。
随后,一道蒙了盖头的曼妙身影便被扶了出来。
薛简无端觉得她十分眼熟,但下一瞬,自己的眼神便被她身旁的另一道身影吸引。
环儿?
薛简的唇动了动,环儿是朱惜华的小名,但她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自己现在虽然是以旁观者的方式在看,但薛简明白了,这是他自己的婚礼……
再扭头去看玉熙台上的自己,显然,“自己”也在等着朱惜华所扶着的那名女子走上来。
九十九级瑶阶,看似很高,可即使是在梦里,走上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之后的一切祭礼,薛简都只觉得索然无味,他满心都在想,环儿不是嫁与皇上为后了么?为何又出现在我梦中?
还有她扶着那名女子,到底是谁?
忽而一声断裂的脆响传来,薛简随之回头,却看那名身穿吉服的女子身形一晃,马上便往石台下坠去。
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肯定是要死人的……
薛简正紧张着,虽然在梦中没看到模样,但毕竟是自己的妻。
随后他便看到,自己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想将她救回来,但为时已晚,自己只扯走她一片衣袖……
也是在这一瞬,薛简看清楚了。
雪风吹走她的盖头,这张脸,便是自己从来最想逃避的……
慕容音。
怎么会是她呢?
薛简的视线渐渐被抽离,他只看到自己跪在玉熙台边,摇摇欲坠。
但她落下去的那个点,已经完全扩散成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