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冬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七天,原本浮华的雍京,已经和城外覆了霜雪的山峦融为一色,站在高处远眺,似乎已超乎尘垢之外。
从堆起雪的那天开始,慕容音便带着宛儿在南书房外的园子内堆起了雪人,每日玩闹的笑声都能飘出很远很远……
天地一白,花园中冰晶玉砌,连老梅树的枝头都被冰给裹了一层,慕容音举目望去,到处都是一样的颜色,只有那些翘起的飞檐,还残存着一丢丢青灰色。
风一起,飞檐下的鸾铃也不响了,像是被冻住般。
园子虽美,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有趣……
慕容音搭眼一扫,宛儿背对自己站在树下,杜羡鱼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腿一甩一甩,显然是在沉思。
自从跟随着慕容音入宫后,杜羡鱼便会时常想,当初若是自己那位小姑姑没死,而是最终入宫的话,燕帝还会不会这样宠慕容音,而她……还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些天燕帝对慕容音的好,杜羡鱼都看见了,准她住在南书房外的希宜阁,准她随时进入这座巧夺天工的花园……
燕帝做下这许多,除了对私生女真心的怜爱之外,想必更多是想弥补。
杜羡鱼在千衣楼十多年,早发现举凡大人物,对于私生子私生女,总会有一种无法弥补的愧疚,当初杜羡鱼还在千衣楼的时候,便总是做挟持别人私生子去胁迫父母办事的事情……
燕帝十七年来对慕容音再好,可在他心中,到底还是亏欠了……
慕容音无聊地从枝头掰下一截冰凌,拿着它悄悄走到宛儿身后,手一松,那冰凌便落入了宛儿的后领。
宛儿一步跃起,使劲往前挺着身子,抖搂半天,才将那截冰凌给抖出来。
“小王爷!”宛儿狠狠一跺足,捡起冰凌便朝慕容音冲去,慕容音咯咯笑着躲开,初雪以来,这是她最快活的一天。
“您站住!”宛儿提起裙摆追着,慕容音拔腿跑开,她今日穿的是男装,宛儿穿裙子,反正跑不过她。
原本晃荡着腿坐在石台上的杜羡鱼也被这闹哄哄的声音扰乱了神思,看她二人嬉笑喧闹,却总是宛儿吃亏,忍不住伸手折下一截树枝,腕部发力,树枝便朝慕容音飞去。
慕容音正是得意之时,忽而后膝一痛,接着整个人便扑倒在地,宛儿大喜之下,捏着冰凌便飞奔过去。
慕容音赶紧捂住后颈,想起身逃跑,却被臃肿的大氅绊住,一时只能翻过身来,半躺在雪地中,护紧自己的领口,不让宛儿如法炮制……
冰块掉到衣领里的感觉,想想便知道不好受。
“宛儿丫头,不许这样对本王……!”慕容音紧紧揪着领口,宛儿却在一步步逼近,眼看着冰块便要落到自己衣服中时,慕容音忽而发现,白茫茫的天上忽而飞来了一点荧黄,还带着缕缕红光……
如此景致中忽而出现一点亮色,慕容音的目光马上便亮起来,手指天空,欢愉地道:“宛儿丫头,你看天上,快看天上!”
宛儿全然不顾,一心只想报一箭之仇,慕容音却挣扎着想将她推开,无奈已经笑得脱力,宛儿便像有千斤重一般,无论如何都推不开。
“杜羡鱼,你快来帮我……”慕容音扭头去求助,杜羡鱼却抱手看起了热闹。
慕容音无奈,只能对着她大喊:“你不帮我,便帮我将天上那只鸟逮回来!”
她已然看到天空中的那抹亮色乃是一只鸟,而且那只鸟自从被慕容音看见后,便一直在花园上空低飞盘旋,只需要杜羡鱼一个纵身,便能将那只鸟抓回来。
杜羡鱼容色不变,还是抱着手:“为什么?”
“那鸟……一定是鸟雀司飞出来的……”慕容音一面与宛儿作斗争,一面苦苦哀求杜羡鱼,“快些!你把它捉回来,我就、就……”
慕容音“我就”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却在这时,那只漂亮的鸟雀忽而直直地朝地上飞来,又盘旋数圈后,终于落在慕容音手边。
慕容音高兴得欢呼一声,宛儿也不再与她为难,这时,慕容音终于辨认清楚,这极为漂亮的鸟,原来是一只鹦鹉。
然而奇怪的是,鹦鹉爪上绑着一个信筒。
慕容音凝了凝眼神,小心将鹦鹉抱在怀中,心中正想着这鹦鹉是从何而来,又到底是给谁送信,杜羡鱼却突然开口。
“小王爷……这鸟是找你的……”
“为什么?”慕容音大为不解。
杜羡鱼嗤笑一声:“方才它盘旋数周,便是在认人,既然它落到了你面前,便是找你的无疑。”
慕容音还是不明白,说不定这鸟只是因为巧合才落到自己面前,怎么杜羡鱼就笃定是找她的呢?
杜羡鱼看她一副呆头鸟的样子,才不情不愿地解释:“从前我听过有的人训鸟,手段极为高明,不仅可以将信送到地方,还可以准确地找到人。方法便是将要找的人的肖像画出来,而后训鸟辨认,方才它看你,就是在认你的脸。”
杜羡鱼话刚刚说到一半,慕容音便马上迫不及待地将蜡封去掉,轻轻抽出一卷纸笺,杜羡鱼是训鸟的大行家,她说的话,慕容音自然信。
又高兴了片刻,慕容音才背过身去,悄悄将纸笺展开。
入目只有一行小字:
“旬月不见,我要的画可画了?”
登时,她的心情便没有了方才那般欣喜,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的讨厌,却又有些羞涩。
她也说不清楚这羞涩是从何而来,本以为会花这样机巧心思的人应该是薛简,谁曾想却是许慕宽……
这人把所有薛简该做的事都给做了,慕容音讨厌他的同时,心中却也有一丝丝的激动,就像是一口辣椒中藏着些甜。
宛儿和杜羡鱼看她突然便没了话语,都以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看她忽而转过身来,脸上竟然有了些含羞带怯的模样,好似偷吃被人发现了般。
宛儿向来是最明白她那些小心思的,便斟酌着问道:“难不成……是薛大人寻摸了这鸟儿来,哄您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