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碎碎地透过窗棱,朱惜华懒懒地靠在软榻上。只是刚刚有孕,她的身子马上就更金贵起来。
燕窝是血燕,连着炖盅送上来时,还冒着腾腾热气。
林嬷嬷用调羹盛出小半碗,递到朱惜华手中,朱惜华却用手绢掩住鼻,一手将林嬷嬷手中碗往外轻轻推了少许,皱眉道:“味道太腥,嬷嬷你吃吧。”
清炖而已,何来许多腥味?朱惜华头次有孕,却也太敏感了些。
“小姐不要,那我拿出去便是了。”
林嬷嬷一脸慈和,朱惜华是她从小带到大的,是她眼看着朱惜华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端庄典雅的怀王妃,如今又看着她有了身孕……若是再顺利诞下一位小世子,那朱惜华的地位,会更加水涨船高。
这其中,多的是她的功劳。方才朱惜华吃不下,要将那碗血燕赏她,血燕珍贵,林嬷嬷是用不得的,但朱惜华有这份心,她便知足了。
“佩兰和云容回来了没?”
照理说买个补品,一个时辰足矣,可马上就是未牌时分,朱云容怎么还不回来,莫非……出事了?
林嬷嬷一眼看穿她的担心,道:“佩兰是多周全的人,你放心,说不定是表小姐贪玩,到哪去逛去了。”
“你说的是,”朱惜华抿了抿唇,“她这么大个人了,我还担心些什么?真是庸人自扰……”
林嬷嬷笑道:“咱们朱府从来就只有您一个小姐,你没有姐妹,只有兄弟,如今表小姐头一回来,您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处处照顾,也算是补了小时候的缺憾。”
朱惜华为之淡宛一笑,朱云容这个妹妹,到底不是亲的,才来了不多久便想着向姐夫自荐枕席。这样的人,也只能用来巩固朱氏一族地位了。
“云容的婚事,伯父昨日也捎了口信来,让我和娘帮忙留意着。你瞧瞧,一牵扯这等好事,就算顽固如伯父,也学会要变通了。”
“麻雀都知道拣着高枝做窝,何况大老爷呢?”
好尖酸的暗讽之语,朱惜华听了,却也丝毫不恼。
林嬷嬷也是在朱家几十年的老人,雍京各个府邸中的人,拜高踩低是寻常事,朱云容一家在朱氏一族中算是破落户,若不是朱惜华看上朱云容的才情样貌,或许她此生都没有留在雍京的机会。
但对于朱云容的父亲,即使是林嬷嬷这些有资历的下人,尊敬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那小姐……可替表小姐择了良婿人选?”
朱惜华端起茶盏,又摇了摇头。林嬷嬷不知道上次她在郊野私会薛简之事,朱惜华回王府后也绝口不提,林嬷嬷上了年纪,虽然忠心可靠,却对这等偷香窃玉之事瞧不过眼,叫她知道了,必要传回自己娘家母亲耳中。
朱惜华吹散茶烟,缓声道:“原先留意了薛大人配她,我本想着让她去薛简身边做个正室,她出身不高,但薛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有王爷和我的面子,这桩婚事也倒不难。可现在看来,却是我抬举她了。”
昨夜朱云容想自荐枕席的事情,深深横在朱惜华心里,她数次劝说自己不多想,可朱云容说过的话就像夏日里的蚊鸣一样,久久挥之不去。
林嬷嬷接过朱惜华手中喝剩一半的茶水,道:“人各有志,表小姐生来便长在青州乡野地方,若非朱氏一族底蕴在,她或许还比不得雍京中寻常女子出落。”
朱惜华听了,不住悠悠点着头,朱云容昨日梗了她一道,现在林嬷嬷说她的不好,朱惜华心中郁气也消解少许。
“但我还是生气,嬷嬷,你说朱氏一族中,怎的就出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女子?王爷是我的夫君,寻常小姨子见了姐夫都是敬而远之,可云容……怎么就偏偏想着要和我共事一夫呢?”
再度提起此事,朱惜华又气得攥了攥手中帕子,林嬷嬷一面给她顺气,一面道:“大老爷是多古板的人,终其一生不懂钻营,六十多的年纪,还只是个司农,连这雍京的城门都进不了。他教养出来的表小姐,眼界气魄自然低了些。”
朱惜华冷哼一声:“眼界虽低,可她这心气儿却不小。薛简现在官职是不高,可他才多年轻?他是比不得王爷尊贵,但前途也算不可限量。我瞧云容是见了怀王府的富贵,忍不住便想掺进来。可她也不想想,这王府的富贵,是她也有命享的么?”
头一回,朱惜华把话说到了点子上,她自小长在富贵之家,锦衣玉食自然看作身外之物。可朱云容一生下来,便面对着在外庸碌,在家严厉的父亲,还有一个怯懦的母亲。一家人靠他父亲那点俸禄过活,日子常常捉襟见肘,空维持着朱氏名门的空壳子罢了。
在这等境遇中长大的朱云容,于荣华富贵怎么会不渴望?
“你去瞧瞧佩兰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就让她来见我,我有事吩咐她做。”
林嬷嬷依言去看,刚刚走到二堂,便瞧见一行小厮抬着些箱笼,看样子是要往朱惜华院里送。
想来又是哪个府邸,借着朱惜华有孕的由头送上厚礼,实则是想求怀王替他们办事。这么厚的礼,下人说收便收,若是为难了王爷王妃,该如何是好?
实在太没规矩……
林嬷嬷沉着脸,抬手召来正在指挥下人搬箱子的一个小厮,问道:“这些东西是谁送的?王爷不在府中,你们都没请过王妃的意思便敢胡乱收礼,还有没有规矩?”
小厮满脸写着为难,可林嬷嬷是王妃的乳娘,过问两句也不逾矩,便拘了一礼,道:“实在不怪我们,这些东西,都是宁王府的大管家亲自送来的,说是恭贺王妃有孕之喜。宁王府送来的东西,我们也不敢怠慢,只好先送进来。”
林嬷嬷“嗯”了一声,既然是宁王府的东西,她便没有资格再问了。
“送进去吧,先放在后堂,王妃在休息,你们声音小些,不许惊扰了王妃。”
所有人的动作顿时都轻缓下来,林嬷嬷往外走了片刻,倏然停足回身,又向朱惜华的寝堂走去。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朱惜华合起正在翻阅的琴谱,问道:“嬷嬷怎么又回来了?”
“宁王府送了好些礼来,说是恭贺您有孕之喜,还是宁王府大管家亲自送来的。”
朱惜华眉梢一动,慢慢坐直了身子道:“他白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什么?本就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东西里头指不定藏着什么龌龊心思。你着人将东西登记了入库便是,归置好,我一件都不用。”
“是。”林嬷嬷眼中藏着欣慰的笑意,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姐,终究是成熟了。
“不过……”林嬷嬷顿了顿,“再过五日,便是怀王爷生母兰妃娘娘的忌日,到时候您要入宫拜祭,宁王这个节点上送东西来,会不会是让您在进宫的时候,替他在皇后面前帮衬几句?皇后若知道他送了贺礼,自然就有由头去向皇上求情了。”
宁王战败而归,虽没有罚,处境却再不比从前优渥,燕帝甚至免了他的随意进出后宫之权,让他在王府潜心读书。宁王这是急了,燕帝久久没有恢复他尊荣的动静,他见不到皇后,不知道皇后去向燕帝求情没有,竟将主意打到朱惜华身上。
朱惜华秋水般的眸中闪过一丝讽笑,如果事情真如林嬷嬷所猜测那般,那宁王可真是白费心思。
“宁王是不是糊涂了?皇后是他的生母,自然会替他去父皇面前求情,有没有由头都不要紧,是为舐犊之情,与我何干?我可不做他们的棋子,送礼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提,只要我不亲口说,皇后便没有机会求情。”
林嬷嬷笑而颔首:“那兰妃娘娘忌日那天,您穿什么入宫?今年不一样,怕是要庄重些的好。”
朱惜华又翻起桌上的琴谱,随口道:“兰妃只是妾妃而非正宫,再加上我有喜,着平日入宫穿的朝服,只头饰素淡些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