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外,已有人准备好浴桶热水,许慕宽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洗去一身尘霜。
肖素衣捧来一袭崭新的衣袍,掌中还攥着一个小小的瓷瓶。许慕宽眼神落在小瓶上,须臾雅然而笑:“你倒是真周到,宫里的太医都还在路上,你就准备下药毒我。”
肖素衣嫣然一笑:“是殿下自己要装病,奴婢不得不替您把戏演得像些,这有两丸药,一粒犀角颠茄丸,一粒延胡半夏丸,少量服下去,自毒不着您。”
许慕宽伸手将药瓶接过,瓶口向下,两粒黑圆的药丸便倒在掌中。
“有什么用?”
肖素衣轻轻抿嘴,颊边的梨涡便现了出来:“犀角颠茄丸,能让您面色转暗,看起来便像是重病缠身,延胡半夏丸,能让您脉搏探起来稍微虚弱,奴婢想过,这两粒药服下,您看起来便是风寒的样子,您再装个两眼无神,蒙蒙太医,足够了。”
“嗯……”许慕宽若有所思地抚着下颌,“风寒倒是可以,不过素衣……你有没有听过,脉搏虚弱,面色灰暗,两眼无神,那是女子气血不足的症状。本王刚刚统筹完战事,又不是刚刚滑胎,怎么会气血不足?”
肖素衣白净的脸顿时绯红,这个许慕宽,说话越来越不着四六,自己好心替他着想,他竟说出什么滑胎的话来!
简直是毫不正经!
“那奴婢再想想。”肖素衣绷着脸准备告退,许慕宽却又笑道,“算了算了,本王还是服下吧,装个风寒什么的,本王应该还是可以手到擒来,待太医来了,你要记得打点,莫让他们觉得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反倒受了怠慢。”
“奴婢记着了,您放心。”肖素衣笑着捧过去一盏茶,许慕宽又看了看掌中药丸,不再犹豫,和着茶水便吞服下去。
肖素衣淡淡抿唇,又温然道:“这药得四个时辰才会有作用,您现在服下,起效也得明天了。”
“时间正好合适,”许慕宽慵然靠在软塌上,掐指一算,“明天太医要是到了,马上传过来请脉,本王可不想整天装成病人。”
“明白。”肖素衣本想退下,但看见他思索回忆的神情,又笑问,“殿下在想什么?”
许慕宽看向她的眼神露出丝丝不豫,他的心事,从不喜欢别人去琢磨,更不喜欢有人窥探。
他的不悦落在肖素衣眼中,肖素衣微福身子,坦然道:“并非奴婢存心窥探,只是殿下实在有些……有些太过明显了。”
“真的么?”许慕宽坐直身子,眸中闪过讶然……暗自怀疑道:难道,那个有点小坏小坏,又有些机灵的小丫头,真的对我影响这么大?
本王就那么控不住?连肖素衣都能看出来?
“反正奴婢是看出来了,其他人,奴婢不知道。不过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想来其他人是看不出来的。”
肖素衣说的是实话,在宣平王府,她是许慕宽的左膀右臂,所有见不得人的,背地里才能做的事,几乎都经她的手,所以放眼天下,她其实算是最了解许慕宽的人。
而许慕宽在打什么主意,她也是最看得出的。
许慕宽淡淡看了肖素衣一眼,他是有必要掩藏一下自己的心思,但在肖素衣面前,却不用那么刻意,还不如大方承认算了。
“本王是在想她,对了,你当初去找到她的时候,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会什么剑法?”
“剑法?”肖素衣瞬间愣怔,“小郡主并没有说过,但看她在外流落旬月,身上若是没有些本事,也是说不过去的。怎么……小郡主向您展露过她的身手?”
许慕宽缓缓摇头,又回思起当夜在石桥镇外,她到处添乱的情景。
“身手倒是没有展露过,她那副样子,即使有身手,想来也不过是如同猫抖水,泼猴发功一般,说到底,还是要我保护她。”
肖素衣忍不住扑哧一笑,当真是喜欢至深处,自然而然便会生出捉弄的心,明明人家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即使有身手,也该是轻盈灵巧的,他却说是什么猫抖水……
一想到许慕宽说慕容音的招式像猫抖水,肖素衣便会笑得忍不住双肩颤抖。
可笑着笑着,肖素衣忽而发觉,许慕宽喜欢上燕国的小郡主,并非心血来潮,也并非全然为了利益,许慕宽这样的人,需要的不是一个端庄娴雅的贤内助,而是一个与他有着同样优渥感,有着繁绚活力,可以随时伴他左右,而不拘谨的人。
而自己,虽时时伴他左右,却早已习惯做一个下人,伺候他的所有事。
这些年,绞尽脑汁想进宣平王府为妃为妾的女子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朝中要员的千金,可她们个个一见许慕宽,不是娇弱得近乎造作,就是谦卑得近乎谄媚……
事情每每到最后,倒是许慕宽落荒而逃。
只有慕容音,大嘴巴甩的毫不含糊,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却也不会一味地逞威,遇到她自己做错的地方,也会十分虚心地改正,若是错得离谱,即使被骂了也不会还嘴撒娇。
在许慕宽眼中,她真真是随性自然的女子,比那些桃秾妖李都要可爱得多。
渐渐收回迷离的眼神,肖素衣面上掠过一丝愁容,唇角却依旧向上勾勒着:“能时时呵护小郡主,殿下您也是欢喜的。殿下您欢喜,奴婢也替您高兴。”
许慕宽不语,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肖素衣有别人没有的好处,任何时候,她都懂得自己的位置,懂得自己应有的距离。
“奴婢退下了,您好好歇息。”
“去吧……”许慕宽躺平身子,轻轻阖眸,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力扮作一个病人,不要在太医面前露出一丝马脚,然后让自己的“病”,抽丝剥茧地在两个月之内好掉。
但一闭眼,许慕宽的眼前,便会涌现出那小姑娘一颦一笑的模样,浓艳、淡愁,皆可……
甚至,是她受了委屈,挨骂后,红着眼眶,却依旧要忍住不掉泪,还要倔强地咬着牙瞪回去。
就像一头呲毛的小狼……
每每看到她这样子,许慕宽就会想把他的小姑娘揽进怀中,然后轻轻抚上她纤弱柔和的发梢,让她乖乖待在自己怀里。
尤其是刚刚离开她的这几天,这些念头简直把他折磨得好难受,甚至他经常会走神。
“看来,要早日把人拐回来才行……”
许慕宽煞有介事地想着,自己这边一定要加快速度,绝不能再让祈南王找到机会反击,只要大魏这边是自己说了算,那么一纸国书递过去,先把人骗过来再说。
至于小丫头受了骗会不会喊打喊骂什么的,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大不了,就让她打几巴掌,咬两下。以她的性子,还有前些天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关系,她总不至于不和自己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