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带着石榴花的香气,而春雪,正娇艳得像一朵石榴花。
今天正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喜日子,春雪本也是大方爽朗的性子,但知道自己要做新娘子后,马上就变得有些忸怩起来,七天中都尽可能躲在房中,直到大婚前夜,才在慕容音的陪同下走出小院看了一眼,被厉鹞大喊了声嫂子后,又捂着脸逃回了院中。
春雪身世凄苦,和小灰狼一样都没爹没娘,所以看似隆重的婚礼,倒也变得格外简单。
先是小灰狼一身大红喜袍,骑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当先驶出薛府!
厉鹞屁颠屁颠地骑马跟在小灰狼身后,不住朝道喜的路人拱手回礼,仿佛成亲的是他一样,看起来倒比小灰狼还激动。
迎亲队伍在封州城绕了一圈,最后又绕回了薛府……
门前吹笙鼓簧一片,春雪凤冠霞帔,被喜娘扶着出来,上了花轿。小灰狼又领着队伍绕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薛府……
暮色已深,夜已将临。
薛府最大的一个院落中,红幔高悬,喜灯摇曳。
小灰狼一身红袍,面上难得露出如此清浅却宁和的笑意,他身侧是春雪,大红盖头下,春雪满脸的幸福,夹杂着一丝羞涩。
老头子理所当然地坐在上首,含着满意的笑容,二十多年……此时真的是他最欣慰的时刻,甚至比夏其章一家被处斩时还要快活。
厅中大多是从前铁手帮的旧部,听闻小灰狼要与春雪成亲,大家纷纷从会安城赶来,只有薛简和慕容音,算是两个外人。封州长史当然不可能来参加婚宴,但碍于薛府的情面,还是不失礼数地送了份不大不小的贺礼来……
这样一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顾家与封州刺史府乃是有交情的,用各种眼光打量顾家叔侄的人,也可以歇一歇了。
每个人都在笑,慕容音也在笑……但笑着笑着,她眸中便开始氤氲起来……支支红烛闪烁着迷离的光华,身侧薛简的身影,也渐渐迷离起来。
重活一世后,她这是第二次坐在喜堂里了,第一次是怀王和朱惜华,他们因权而结缘,那一场婚宴上,宾客如云,却没有几分真心的祝福,
这一次,顾晖和春雪青梅竹马,宾客虽少,却是真的每人都是发自真心,希望两人能白头偕老。
慕容音艳羡地凝视着一步步走近的新人,瞬间又像是回到前世坠亡之前,薛简握着她的手,一步步登上玉熙台的时候。
此刻明明薛简也就在身边,可慕容音却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抓不住他,明明与他相隔不过半尺距离,可两人之间,却像是有万千重隔阂……
…………
“一拜天地——”
慕容音的思绪被一声高喊拉回,刹那间,满屋的喧嚣又充斥她的头脑。
“二拜高堂——”
老头子红光满面,原本虚弱的人看起来精神许多。
“夫妻对拜——”
小灰狼的神情从未如此认真,还隔着厚厚的盖头,他眼中却满含深情。
春雪被喜娘送进洞房,小灰狼一桌桌敬酒,人生春风得意,不过如此。
……
像是不受自己控制般,慕容音情不自禁地缓缓伸手,眼帘一垂,薛简的黑色袍袖中,露出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慕容音轻轻咬住嘴唇,眸光闪烁,本想去牵他的手,可真真靠近他时,却只敢握住他的衣袖。
这般小心翼翼……
“郡主?”薛简回过头,她纤弱柔和的指尖紧紧攥在自己衣袖上,头却深深低下去,看起来愁绪万叠。
“薛哥哥……”慕容音低低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
这段时间以来,她对薛简,难道表示得还不够么?
慕容音将手松开,又无力垂下,薛简原本平整的袍袖上,顿时多了几道折痕。
薛简无奈一叹,认真道:“还是作罢吧……郡主……”
“……作罢……?”慕容音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薛哥哥,我……我先回去了,你看着阿灰些,莫让他喝醉入不了洞房……”
慕容音用袖子擦了把泪眼,像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喜堂,薛简思虑再三,终是没有追随她去。
他不是没有看见慕容音湿红的眼眶,只是若是自己现在去给她安慰,只怕更断不了她的绮念……
这个女子,太执迷!
薛简自认负担不起。
…………
慕容音茫然无措地走在回屋的路上,风过,冷雨横吹,方才那些繁绚的场景还在眼前回放……或许前世最后时刻,薛简轻执她的手,挽她登上高台的场景再不会出现了。
天上忽而传来飞鸟扑腾的声音,暗夜中,独自行在路上,多少有些可怖。
慕容音紧了紧衣衫,加快步伐,鸟扇动翅膀的声音却离她越来越近。
猛然抬头,天上盘旋的并非夜枭,竟是十余只白鸽!
慕容音耸然失色,提起裙摆便奔回院中,两只肥拙的鸽子一见她,似是见到了久违的伺主,慕容音一见两只信鸽,也是又惊又喜,再看随着它们而来的剩余鸽子,竟无一例外地落到院中,仓皇寻找着避雨之处。
这不是杜羡鱼的鸽子么?它们怎么会回来?
慕容音抱住她喂肥的两只鸽子,仔细检查了一番,鸽腿上都没有绑着回信,再看其余鸽子,腿上同样是空空落落……
“怎么回事?”慕容音一片茫然,小心地将所有鸽子送回笼中,又添了清水食物,正怔怔的不知该做什么时,薛简已推开院门进来了。
“郡主?”她走之后,薛简终是有些放心不下,一散席便过来看看,见院门虚掩着,院中还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终于还是进来了。
慕容音悄然抬头:“薛哥哥……我想走了……”
“走?”薛简眉心紧蹙,“你要到哪去?是要回雍京?还是想去更远的地方去?”
“我不知道……”慕容音摇了摇头,被冷雨浸湿的发丝散乱地粘在颈上,就像被摧折过的细柳,零落飘摇。
“不知道?”薛简眉目一凝,以为自己在宴上的那句话触痛了她,她闹别扭,这才说要走。可薛简听她要走,心中竟莫名轻松了些。
“若是你要回雍京,我明日让人送你……”
“不必。”慕容音淡漠地拒绝,“我不回雍京,我要去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