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瓦房内,春雪烧好了水,替大家斟好茶就出去了。
肖素衣一直没有出现,慕容音也很知趣地没有问,毕竟薛简算是朝中的人,要让他知道许合记的人也搅在这件事里,说不定对许家不利。
慕容音紧挨着薛简在一条长凳上坐下,薛简不着痕迹地将距离拉远一分,慕容音想了想,又靠过去一分。
“咳……”薛简轻咳一声,在进屋之前,慕容音便向他介绍过小灰狼和厉鹞,又着意叮嘱过莫要说出她的身份,还是以盈歌相称,薛简都逐一答应下来。
“顾兄、厉兄……盈歌承蒙二位悉心照顾,在下替家中感激不已。”
“哪里哪里,”小灰狼和厉鹞连连摆手,慕容音则红着脸听着。
自从喜欢上薛简,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她都能解读出好多个说法,方才薛简说家中,在慕容音听来,那就一定是说他们乃是一家……嘻嘻!
薛简淡然一笑,话锋一转:“不过……盈歌怎会和两位在此处?烦请告知。”
小灰狼和厉鹞互相看了一眼,薛简来的太过突兀,他们根本没时间去对口供,面对这么个肯定是朝中将领的人,总不能说自己等人是水匪吧?
一时间,两人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慕容音一眼就看出两人编不出说辞,眼帘一眨,看着薛简道:“薛哥哥,我问你,是不是夏其章请你来的?”
“你怎会知道?”薛简微微愕然,慕容音脑袋一扬,“薛哥哥你还不知道,我会流落到这来,就是夏其章逼的……”
“怎么回事?”薛简神色慢慢严肃下来,慕容音隐姓埋名出逃他是知道的,但怎么会和封州刺史夏其章对上了呢?况且夏其章人在封州,慕容音身在会安城,两人怎么会发生矛盾?
慕容音故作委屈状,愀然蹙眉:“薛哥哥你不知道,若是你再不来,我当真要被夏其章的一双儿女给逼死了……”
看慕容音眼神一迷离,薛简赶紧安慰:“慢慢说,别急。”
“薛哥哥你知不知道,夏其章除了身为封州刺史外,还是会安城的安南侯?”
小灰狼和厉鹞都不明白她为何要先说这等事,救兵来了,不是应该先说眼下最要紧的事,将老头子救出来么?
薛简却耸然动容:“有这等事?”
慕容音点点头:“也不知他在朝中找了谁做靠山,本已经身为县侯,却还弄了个刺史来做,也因着他既是侯爷,又是刺史这层关系,封州治下五县,尤其是会安城,都几乎是他一家的天下!他刺史的身份可以揽过政务大权,朝中给侯爷的特赦便更助长凶焰!夏其章在封州一带,简直就是土皇帝!”
薛简紧紧皱着眉:“如此荒唐事,怎的朝中不知,这封州一带,又还是不是在王化之下?”
慕容音讥讽般冷冷一笑:“封州早就不按大燕律法来了,我看……封州治下,依的都是夏其章的法。只要是夏家的人,便能肆意行事,衙门也不敢制止。不仅如此,夏其章还利用职务之便,在郁江上大行买卖,竟还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替他押运货船!”
“怎么会是这样?”薛简深琐着眉,夏其章在朝中的靠山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薛宰辅!
而昔日薛简在雍京听父亲说起夏其章时,还曾赞扬他处事周到,怎么换了个人,换了个地方,评价就全然不同!
慕容音轻轻一哼:“这还不算完呢,顾先生叔侄本是会安城内守规矩的商人,就因为帮夏家运送货物时被水匪劫过,夏其章便安些莫须有的罪名在顾家叔侄头上。”
薛简轻轻点着头,转过脸来看着慕容音,很是郑重地问:“盈歌,你方才说的那些,可都属实?”
“你不信我?”慕容音脸刹那一变,满脸委屈地看着薛简,“我说的那些都是我亲眼所见,若是薛哥哥不信,大可亲自去民间问问!再说,我与夏其章未曾谋面,又何必去说假话谋害他!”
“是,是……”薛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盈歌说的我自然不会不信,只是事情牵扯过大,不可不慎重,况且其中,还牵扯着许多人……”
薛简目光扫向厉鹞和小灰狼:“那么盈歌……又是如何同顾兄、厉兄走到一起的?”
慕容音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就更冤了,薛哥哥你知不知道,每年在会安城都会有个云锦盛会?”
薛简点点头:“有所耳闻。”
“是呀!”慕容音一副终于找到人倾诉的样子,竹筒倒豆般道,“我从落水城出来后,雇了艘船,听说会安城有好玩儿的,便来凑热闹。谁知在云锦盛会上遇到夏其章的一双儿女,那个叫夏青湖的对我出言不逊,我本来想着算了,谁知她又骂我,我也骂她!”
说到此处,慕容音猛然捂住嘴,薛简三人都看向她,她忙改口道:“我可没骂她……她说得实在难听,我才回了两句,我可没骂人……”
慕容音向来觉得女孩子骂脏话是很不好的事情,尤其当着薛简的面,更不能将她骂人的事情说了出去,要不然给薛简留下个彪悍的印象,可就大事不妙。
薛简却是何等头脑清澈,看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心中讶然,同时也暗暗失笑。
慕容音瘪了瘪嘴:“后来夏青湖气不过,当天晚上就让人来路上,把我所乘的软轿劫走,所幸遇到顾公子和顾先生出手相助,我才没有在会安城蒙难。”
“夏家的人还敢劫你的软轿?”薛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莫非……夏其章一家,在封州一带真的跋扈到了这种地步?
“她仗着她爹的势,当然敢!”
薛简轻轻颔首:“那你可否告诉我,顾家叔侄是如何将你救下的?”
慕容音早已编好一套说辞,此时拈口便来:“当夜我住在城中的青阳客栈,回去时恰好要经过一段僻巷……”
慕容音胡诹了一通,反正薛简也不可能到会安城中去实地考察,只要此时说得天衣无缝便是了,就说是经过顾宅门前,被顾家的家丁所救,又有何妨?
“那你们怎么会在这荒山废园中?”薛简终于抛出他最想不通的一个问题,慕容音眼珠一转,故作深沉道,“说来也怪我,要不是我,顾家好端端的怎么会遭到诬陷。”
“诬陷?”薛简更加想不通,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事,竟然让风马牛不相及的顾家遭到了诬陷……小灰狼则是暗暗叹服,这位姑奶奶绕这么大个圈,先是说夏其章的残暴无道,又是说以自己等人为首的百姓纯良无辜,最后再说顾家的事情,这样一通组合拳下来,薛简就是不信顾家是被诬陷的,这回也得信!
高啊……姑奶奶真是高……
“是啊,就是诬陷,”慕容音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薛哥哥你可能有所不知,
这些年来,郁江上的水匪闹得很厉害,夏其章清剿了多次,却连人家的毛都没摸到一根,眼看着过不了几个月朝中便要派官员下来各地方巡查,夏其章治下,总不能还在闹水匪吧?”
“这倒是……”薛简作沉思状,“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夏其章为了到时候给朝中巡查官员一个交代,便想杀良冒功,用普通百姓假冒水匪?而曾经在他手下出过错,并且救下你的顾家,就首当其冲成了被开刀的人选?”
慕容音支着下巴看他,她本就是想引薛简说出这番话,毕竟她先前乱石铺阶,铺垫了那么多,最后就是要着落在这个结论上,要是结论能由薛简说出来,不知不觉中,薛简也会觉得更可信些。
薛简深吸一口凉气:“想不到区区一个县侯,竟胡作非为至此……”
慕容音宛然叹道:“谁说不是呢,所幸会安城衙门中有人良心未泯,将官府要查抄顾宅的消息告诉了顾先生,顾先生这才让我和顾晖他们先行逃出,他自己为了保全一家子人,却被抓进衙门之中……薛哥哥,你来的当真是时候……”
慕容音一提那辛酸往事,差些又要落下泪来,薛简轻拍她的肩头安慰着,慕容音顺势一靠,竟倒在薛简怀中,薛简的手僵在半空,迟疑片刻,还是将她从自己怀里拉起来坐好。
小灰狼和厉鹞则早就低下头去,他们真是没眼看了……想不到这位性格张扬的姑娘,竟也会这小鸟依人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