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河涧,一艘轻舟顺流而下。
船尾艄公轻轻摇桨摇桨,船头堆满莲蓬荷花,一名妙龄少女身着碧衣罗裙,乌发披散至腰间,赤足坐在船头,正是慕容音。
白足如霜,皓腕如雪。
慕容音手中剥着新鲜莲蓬,双足随意拍打着清涟,一边踩水,口中还哼着小调:
“清风闲坐,白云高卧,面皮不受时人唾。乐跎跎,笑呵呵,看别人搭套项推沉磨,盖下一枚安乐窝。东,也在我。西,也在我……”
柔和宛转的歌声飘在河上,唱词时而含混不清,涟漪荡开处,留下点点嫩绿的莲子壳。
离开杜羡鱼后,慕容音本想直接往南狂奔,可她嫌骑马热,雇了辆车又嫌闷,思前想后,见河上漂着不少乌篷船,灵光一现,心道:“我若买舟顺着河漂,吃住都在船上,皇上他们自寻我不着。”
于是当即弃车买船,顺流一路南下。
至于到底要去哪,慕容音自己心里也没底……左不过是跑得远远的,可普天之下都是慕容家的地盘,哪里才算远呢?
大魏倒是够远。
慕容音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大魏虽不是慕容家的地盘,却更加凶险,若是自己去了被发现身份,九成九就要被扣下来当人质了……
那到底是找个地方躲起来过过小日子,时不时写封信给杜羡鱼……还是继续云游四方?慕容音越想越纠结,顿时愁眉苦脸。
但对于想不清楚的问题,慕容音向来有一个百试百灵的办法,那就是不想。
于是乎,慕容音立刻将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又哼起她那欢快的小调。
船尾梢公听她歌声,堆满皱纹的脸也露出个笑容,扬声道:“小姑娘!你唱这歌怪好听,倒是什么意思,说给我老人家听听。”
慕容音扑哧一笑,将口中莲心吐到河里:“意思就是说啊,人活一辈子,重要的是安乐,任他别人套项推磨,咱们也自在歇着。”慕容音说得高兴,忽扬声吟道,“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老艄公却抹了抹额上汗水,“老头子这辈子是休想了……”
梢公收了桨,盘腿在船尾坐下,他常年在河上讨生活,手臂和小腿被晒得皲黑,脚板倒是泡得惨白,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呷了一大口,又道,“小姑娘你一看就是从小不愁吃喝,当然可以看旁人累成牛马,可老头子我还有一家子人要养活呐……”
慕容音咯咯又笑,回身道:“那我再唱一个给您听听,我倒还羡慕您呐,整日可以泛舟河上,岂不美哉?”
“你这小娃娃,少安慰我老头子,赶紧唱吧!”
慕容音清了清嗓,唱得更为随和:“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梢公听了果然大笑:“好个贫也气不改,达也志不改!老头子穷归穷,却也穷快活!”说着向慕容音丢过来一个草编成的荷包,“老头子和你聊了几句,觉得你这个小娃娃有趣的很,这个就给你罢!”
“这是什么?”
慕容音一把抓过,见这草包编的精巧,里头似是还塞着些药草。
老艄公悠悠道:“季夏月了……河上蚊虫多,你把这个系在腰带上,虫子自然不敢来叮你。”
慕容音开始是生疑,生怕那荷包中有什么迷药,本想推辞,却也不忍拂了老人家面子。
她独身在外,最怕遇到坏人,见老梢公腰间也系着一个草荷包,灵机一动,狡黠道:“老爷爷,我瞧你那个更好看!”
老梢公怔了一怔,笑应:“也罢,反正一样的,给你便是!”
当即解下腰间半旧不新的荷包丢给她,慕容音明媚一笑,将先前那个草包丢回去,径自将老梢公的草荷包系在腰间。
夕阳渐下,老梢公塞上酒葫芦,一面摇桨,一面也唱起一段小调来,只是相比起慕容音的歌,他的更沧桑,却又透出丝丝豁达。
慕容音仰头望天边那火烧云,心道:“不知爹爹从氐族回雍京了没?他若知道我跑了,自然担心得很……若是皇上派人来找,我自然赶紧逃;可若是爹爹找到了我,我是回……还是不回?爹爹待我这样好,若他老人家恼我罚我,我自然不恨,可一旦回去,就要和柳家那个废物点心成婚……”
慕容音摇头叹惋,又想:“我本就是偷了皇后的腰牌,打伤宫人逃出来的,又私刻了爹爹的大印,短时间内,岂敢回去?幸好盘缠尚且够用,实在不行,就省吃俭用些……大不了就回杜羡鱼那去,她知我难处,定会好生藏着我。”
想得越多,心里就越是乱,慕容音甩甩头,尽可能将这些想法甩出脑海,又随意远望去,河边青山安澜,竹林将几座甚是清净的小轩掩映其中,慕容音看得痴了,若是以后能和薛简在山中闲云野鹤,安淡度日,倒也不失为一种好活法。
“老船家,附近……可有什么好玩法、好去处?”慕容音扭头向船尾,扬声问。
老船夫显然对附近风土极为熟悉,慕容音一问,他马上便侃侃道来:“好去处?那就得看姑娘你喜欢什么了,咱们现在行船的这条碧水河是郁江的支流,往前十余里便汇入郁江。郁江两岸……镇甸着实不少,最大的当属封州。”
“封州?”慕容音摇摇头,她从前出游便到过封州,只觉得此处景致平平,吃的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满城楼阁,只衙门格外堂皇,似乎睿王府比之还有不如。
“还有呢?”
老船夫想了想,恍然道:“哦,郁江两岸缫丝养蚕向来昌盛,连带着附近丝绸庄、染坊也是生意兴隆,每年季夏月六月廿一,郁江畔最有名的三家绸缎庄就会在江畔的会安城举办云锦会,邀举世之名家,品一品哪个庄子新出的绸缎最好。几十年了……这三家绸缎庄都是不分轩轾,今年是刘记夺魁、明年便是范记或陈记……你若想凑热闹,倒是可以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