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湖畔的迎春开了,一抬眼,满目尽是浅浅嫩黄。丹青湖的名字,还是昔年睿王取的,当年慕容音尚小,夏日间整天在湖边临摹字画,末了便在湖中洗笔,睿王见状,当即替府中的无名小湖取名为丹青湖。
虽说最后慕容音从未描摹出一幅好画,但着色丹青的意境,便这么保留下来了。
南来的风抚过千山,天已渐暖。
如此晴昼,慕容音已换上薄衫,自当日从朱府回来后,她心中总是有些难受。朱惜华说过的那些话还隐隐萦绕耳畔,无论如何,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心下愈是憋闷,她便也不想再待在府中。
慕容音不打算再浪费大好韶光,将天水绿绫的长衫换成简单的直袍,简单梳整后便要出府,可找遍整个王府,慕容音和宛儿都未发现子歌的身影。
子歌身为慕容音的贴身护卫,本该寸步不离,但自三五日前,慕容音便再未见过子歌。
思索再三,慕容音决定去问问睿王,也只有睿王,才能不声不响地将华音阁的人调开。
睿王同往常般,下朝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慕容音很不喜欢到慕容泽的书房中来,她一推开门,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抑之感。
“爹爹?”
慕容音轻轻一唤,睿王马上抬起头来,将手中笔搁到一边,看她一副男子打扮,眉间无奈烦扰的同时,唇边却宠溺而笑。
“阿音是想出去?”
慕容音噘着嘴点头,随即短叹一声。
“好端端的,为何叹气?”睿王笑看着她,一般慕容音做出这种动作,心中必有小算盘在哒哒作响。
“今日城中有庙会,我也想去凑热闹……但找不着子歌,若无子歌护卫身边,总觉得放心不下。”慕容音抬眼盈望着睿王,真切道,“若爹爹知道子歌在哪的话,叫他出来可好?”
“爹爹当然知道,”慕容泽拉过她的手,慈和道,“子歌病了,且病的不轻,我吩咐他好好休息,病好之前不得出门。所以若是阿音想出去,另找一个护卫可好?”
慕容音顿时紧张起来:“子歌为何会病?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
“是人都会生病,子歌是人,当然也会病。”睿王见慕容音脸色一变,又哄道,“待子歌病好了,我再让他出来陪你?”
“我想去看看他。”慕容音倏而担心起来,子歌怎会突然病了?她并非对睿王的话有所怀疑,只是听爹爹的语气,子歌似是病得不轻。
“不行。”慕容泽语声忽而冷峻下来,直接拒绝道,“子歌病着,你贸然去了,一来打扰他休息;二来,你若也染上疫疾,那岂不是他的罪过。听爹爹的话,好生回去,若真要出去,爹爹给你另派侍卫。”
慕容音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去,睿王察觉她走远,忽而起身将门从屋内闩上,又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沉稳行至书架边,打开了那道不为人知的暗门。
石壁上的油灯常年亮着,顺着台阶行了百余步,前方忽而开阔起来,甚至还出现了一条隐秘的岔道。
睿王顺着岔道走过去,伸手在墙上摸索一阵,岔道尽头顿时打开,露出一间宽敞的暗室。
暗室中早已有两个人等候在此,见睿王前来,都恭敬地垂手立着,除此二人外,暗室中还有一个被紧缚住的人,赫然正是子歌。
“他肯吐了么?”
睿王冷眼打量着子歌,连续三五日的折磨,他身上虽不见伤痕,但面色苍白虚弱,嘴唇也干得开裂,一双眼睛也不如往日般有神。
左边那人默然摇头,他们已将能用的手段都用得差不多了,但子歌仍旧没有说过一句话。
慕容泽倒也不生气,只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将他们遣了出去。
偌大个暗室中,只剩下慕容泽和子歌二人,灯火幽微,灯光不能照及的角落透着些来自地底的冰寒,慕容泽负手立着,子歌也瘫坐在原地。
昏暗中,慕容泽率先开口,打破了这静默。
“子歌,我并不是没给你机会,可你为何要如此心急,一头就撞在网上?”
子歌漠然以对,当夜他从睿王书房离开后,并没有回自己屋中休息,而是准备翻墙出府,结果就在墙下,他已被护卫抓住。
“事已至此,请王爷赐子歌一死。”
“赐死你?”慕容泽笑了笑,冷笑如冰,“赐死了你,我拿什么去向陛下交代。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来到睿王府,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记得。”
子歌垂下眼,回忆起当年入府前燕帝告诉他的话。其一,保护好琅月郡主,若有差池,以死谢罪。其二,暗中监视睿王,防止睿王干政过多。
“既然记得,为何还要做与这两件任务不相干的事?”
慕容泽当然知道子歌来睿王府的第二个任务,多年来,他不仅不避着子歌,甚至还利用子歌向燕帝传递了不少消息。
“属下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慕容泽语声倏变严厉,“当夜本王便有所怀疑,知你退下后不会安分,果然,你察觉本王进入密道后,竟想从后园出府。那么你定然不是想去找皇上,你到底想去见谁?”
慕容泽书房内的这条密道,除了这间暗室外,直通皇宫大内,一直通到燕帝寝宫偏殿,很多时候,他们就利用这条密道来谋划朝中大事。
外界都以为睿王身涉朝政只是奉命做事,除了上朝外便甚少进宫。其实睿王经常进宫面见燕帝,都是从这条密道走,而世上知道这条密道存在的人,除了燕帝和睿王之外,不会超过五个。
子歌再次摇头,他知道睿王关不了他多久,时间长了,他还是要把自己放出去。
“既然你不肯说,那本王便替你说,”慕容泽顿了顿,“本王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皇后的人?”
子歌猛然抬起头,眼中充满惶惑和不可置信。
“当日你查到怀王与许家暗中有往来,当时便想从密道入宫禀告皇上,本王不让你去,更是自己行入密道堵住了你的路。可过后,你却想偷跑出去,将怀王拉下来,宁王得的好处最大,但宁王府所有细作的名单中,独独没有你。你当真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来历?所以,你是皇后的人。”
“王爷……”子歌嗫嚅着,眼神不停闪躲,似是还想辩驳。
“你既是效忠皇上的影卫,为什么还要替皇后做事!?”
“我……”子歌忽而颤抖起来,似是想拜伏在地,但无奈早已被禁锢住,嘴唇微颤着道,“皇后娘娘,待我全家有恩。”
“有恩?”慕容泽蹲身与子歌齐平,目光如寒般盯在他眼中,“那本王与皇上又对你有多少恩,你可还记得?”
“记得。”子歌无法辩驳,燕帝和睿王对他的恩情,他万死也不能报。
“既然记得,为何还要吃里扒外?你若是将怀王的事情告诉皇后,你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子歌痛苦地蹙起眉头:“属下甘愿赴死,求王爷别问了。”
慕容泽冷哼一声:“本王还是可以不杀你,还是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皇后的人,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你会是什么下场?你若从此后收手,只效忠于本王,这件事情……既往不咎。”
子歌全身突然紧绷僵硬,神色惨淡地凝望着睿王,惨白的嘴唇微颤,许久不能说话,慕容泽也不想逼得太紧,只静待他思索。
“这是……为何?”子歌语声微微颤着,眼神也有些慌乱,只效忠于睿王一人,是不是意味着要对燕帝阳奉阴违?
“只因杀了你,会害了阿音。可若留着你再为皇后做事,也会害了阿音。”
“郡主?”子歌眼神闪烁着,死死咬住嘴唇,神色更是慌张,“属下从未想过要害郡主!属下到睿王府来,就是为了保护郡主!”
慕容泽冷哼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道:“你若害了怀王,就是害了阿音!”
“属下不敢!”
子歌瑟缩着想跪伏下去,他只是帮皇后,帮宁王办事,对于琅月郡主,他从未起过异心。
“你知不知郡主到底是谁?”事到如今,慕容泽决定据实以告,他相信说出原委,子歌必会效忠于他。
子歌抬眼望着睿王,郡主当然是郡主,永远是他誓死守护的郡主!
时间恍惚过得很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泽冷淡的声音才再度传来:“郡主是怀王的亲皇妹,你若害了怀王,就是害了郡主除陛下之外唯一的亲人!”
子歌双眼圆睁着,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燕帝会让他入府保护慕容音,原来只因为她是燕帝的亲生女儿!
子歌重重垂下首去,眸中隐含决绝,语声却忽而哽咽了一下:“属下……愿效忠王爷,效忠郡主!”
慕容泽面上仍不见任何波动,轻轻颔首道:“明日本王会放你出去,把病养好后,好好陪着阿音。今日听到的话,也不许泄露分毫,你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