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无有袁公提醒,陶潜也晓得凶险。
他刚一挣脱异化堕魔之纠缠,打眼一看便知他们十人如今的处境。
祖龙社大半成员,都已反叛过去。
除却筑基、蜕凡之类无法插手高阶修士战斗的成员,对面修为达“洞玄境”的修士数量,已是近三十人,且个个都来历非凡,不是荒野散修那等好对付的。
而他们这边,虽有陶潜、钟紫阳、陈希夷、祁道真四位洞玄,加上申若兰战力也凶悍,可如何以五六人敌三十人?
若厮杀要分生死,结局只怕不妙。
当然,他们几人若要脱身离去,也并非是多么艰难之事。
可惜的是,嬴青帝既斩了最后一道人性,彻底接纳邪神意志,血肉复生,成为真正的黄衣之子,接下来恐是要“传道”,扩散黄衣源气,乃至于打破世界壁障将其父引入此方世界。。
如今的嬴青帝无人性,自然也不会将人族视作是同族。
眸中所见,皆是资粮。
不过相对于混沌疯癫的嬴青帝,此时的他,却又有不同。
只见他蓦地探手,遥遥一召,下方霸王殿废墟上,那巨大无比的“祖神碑”径直撞开禹鼎,闪烁挪移,跳跃至嬴青帝身侧。
下一刻,他竟主动出手,往那碑上一抹。
只见得浓黄邪光一闪,包括“林孺牛”、“钟紫阳”在内, 排在前列的共计十个名字, 被直接抹除。
旋即,十人便听他道:
“诸位, 且退去吧。”
“我不愿与汝等相争,也不欲伤汝等性命。”
“祖神碑上除名姓,以此了却因果。”
“如何?”
这几句吐出,不止是陶潜十人意外。
便是阴素素、徐文开这些暗中与嬴青帝早早勾结的邪魔势力, 也都露出惊色来。
但很快, 他们便自觉猜到了缘由:这十人分别出自太上道、方寸山、蟾宗、参玄宗、屠魔一脉、灵柩一脉、少清派……哪一个,不是威名赫赫?杀一个两个还好,若是全杀了,怕是要惹下大祸来。
“放了好, 放了最好。”
阴素素等人, 心底是这般想。
而陶潜钟紫阳十人,对视一眼,惊怒之余更是愤恨。
“原以为斩了人性的嬴青帝,或许是会变成一个混沌无常的疯子, 这类存在虽有着骇人破坏力, 但尚有多种方法可以对付。”
“可现下看来,这邪神子嗣只无人性,但狡诈、凶残却不减反增,竟还晓得使计策。”
“新月危矣, 七十二省危矣。”
钟紫阳一边动念, 一边则定定看着嬴青帝。
可不论他如何去看,哪怕是动用秘术, 也只能瞧见一尊散发着异化污染源气的邪神子嗣。
尽管那样貌, 那神态,那气机,都是嬴青帝。
但钟紫阳也晓得, 他心目中的嬴青帝,已死了。
而且, 死前必定无比绝望。
“嬴兄弟, 汝之遗愿我知晓, 我必替你完成。”
钟紫阳心底,此念腾起, 杀机自溢。
他与嬴青帝一向被称作祖龙社二骄,不论修为还是杀伐战力, 皆是旗鼓相当。
可事实上, 嬴青帝高他一筹。
尤其无了弱点后, 更将这微弱差距放大。
感受到钟紫阳体内杀机,嬴青帝立刻晓得答案,连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动手。
浓黄邪光闪烁中,就见他猛地一掌拍在那祖神碑上。
刹那,碑上数百志士之名,齐齐闪烁起耀眼辉芒来。
一点一点,被邪光所污。
每污一个“名字”, 名字主人体内便也迸发浓黄邪光。
好似血肉般的黄袍蠕动衍生,密密麻麻的浓黄肉芽滋生, 以及那让人看了魂魄战栗的黄衣邪印,虫豸般涌现,攀爬, 往血肉、七窍中钻去。
原本祖龙社大半人,都反叛到嬴青帝一方。
仅剩一些人,因此间变故太多, 一时之间不知该相信谁,是以陷入左右为难。
哪里想到?
忽然,就遭了嬴青帝的背刺。
他们也都是来历不凡,修为神通不俗的,一旦被化作黄衣奴仆,对于嬴青帝而言,自是大好事。
正常而言,谁也阻止不了嬴青帝。
毕竟这些名字,是他们自愿书写上去的,写完后还得了【域外本源通玄炁】这般大,且稀罕的好处。
既得好处,当有风险与代价,现在正是偿还之时。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陶潜钟紫阳十人早早暗谋对付嬴青帝,自然也有准备。
就如这一刻,见嬴青帝动作。
几乎是不分先后的,钟紫阳也发作了。
“没人性的孽畜,你做梦。”
“太上无极,大道无涯。”
“遁!”
太上真传,自然有着寻常修士想象不到的手段。
只见那闪烁邪光的神碑下方,蓦地一道神符显踪,道力一吐,登时便化出一个庞大的【太上无极大道阵图】,让陶潜都心惊不已的道力涌出,将那祖神碑包裹严实,旋即往阵势深处一拖拽。
辉芒一闪,神碑无迹。
这正是钟紫阳先前布置,很是舍得动用那极珍贵的宝物【太上无极大道符】,将祖神碑直接传送去了太上道的宗门秘境中。
据钟紫阳所说,内里是他师尊以及一众太上道长老,且随时能求请“太上道祖”降世。
莫说是嬴青帝,就是他亲爹追过去了,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无有媒介,那“黄衣邪咒”自也无法起效,那部分修士皆都幸存下来。
这一幕发生,嬴青帝也不由朝着钟紫阳看来。
声音嘶哑而陌生,惋惜道:
“本我受人性干扰,始终不愿对你下祷愿邪咒,这才使你逍遥至此。”
“却不想,坏了我的事。”
“无妨,如今无有任何干扰,纵汝等有千般手段,万种神通,又如何能阻我?”
嬴青帝最后一问入耳。
包括陶潜在内,体内同时生出危险预兆。
果然,下一刻,前所未有的场面发生了。
只见嬴青帝先是挥手,让阴素素、徐文开、裴洪、令狐英等人去那七邪门户处,与内里的秦无相、韩潇二人里应外合,布置诸多禁法,以阻止或者拖延悲禅寺、玄道宗这两大派强者高人们的回归。
而他自己,则有惊人之举。
踩踏在那头杨龙犀婴胎身化作的孽龙头顶,蓦地一跺脚,那已经嵌在孽龙额间的【黄天孽镜】登时放出汹涌邪光。
照于天穹,立刻蚀出一个巨大豁口裂缝。
内里冰冷粘稠的浓黄液体倾泻而下,将嬴青帝之躯彻底裹卷。
而后,他与脚下孽龙,皆开始膨胀。
浓黄邪光,充斥天地。
仿佛上古时代,方可能出现的邪异天象。
一尊披着柔顺如血肉般黄袍的巨灵神,其双手已成发光触手,更有大量浓黄虹光触手、肉柱,自其袍下蠕动出来,他踩踏着邪龙,径直冲向陶潜十人。
不,不可用那“冲”字。
膨胀过后,十人在他眼中皆若蚂蚁,伸手便可碾死。
事实,也的确是这般。
钟紫阳、陶潜、陈希夷、祁道真、林不觉……十人一起出手,各自都施展出了最为强横的神通手段。
然而,并无任何用处。
先是钟紫阳的十六万两仪微尘针,刺在其黄袍身上后,竟根本穿透不过去,如陷泥潭,寸步难行,转而布下的阵势,又被十几条浓黄触手搅了个粉碎,伴随着一阵阵“叮叮当当”异响,十六万神针皆被扫开,如暴雨般往四方洒落。
继而又是陈希夷,到此拼杀时刻,这位方寸真传终于展现出大量极为繁复强大,介于道佛之间的神通,也取出十几件佛宝道兵,可不论他如何做,都无法近得嬴青帝的身。
祁道真的紫府丹焰号称可焚万物,如今却烧不化那一寸黄袍。
申若兰的越女屠魔剑,亦只可在那一条条触手上留下道道白印。
林不觉唤来的万千灵鬼,吸不着一滴血,咬不到一缕魂,黄袍一抖,比万千牛虱都不如。
便是陶潜,此刻照样无有寸功。
那曾屡屡得逞,凶名赫赫的“蟾神瓦当”,刚砸出去,便被一条冰冷触手挡住,旋即十几条凑上去,裹卷成球,由得瓦当在里面左冲右突,一时之间根本突破不得,更别说去砸嬴青帝那藏匿在黄袍下方的脑袋了。
只一个照面!
十位天骄,皆是受挫。
被重点照顾的钟紫阳、陈希夷、祁道真三人重伤,陶潜因被蟾珠护住,只耗损掉大半法力,身子仍旧无恙。
其余人,各有轻重伤势,眼瞧着不能再战。
谁也没有料到?
以十打一,会是这般结果。
先前他们几人在九子鬼母腹中相商时,可没想过会是这结果。
虽说嬴青帝有再世祖龙,杀伐无双的称号,但最多也就与钟紫阳一个等阶,按说十人围杀,应该是一个照面,就杀了嬴青帝才是,怎么直接反过来了?
因已交手有触及,这回也不需要袁公提醒。
陶潜脑海,自生志述。
瞧过后,不由苦笑起来,朗声便道:“诸位兄弟,此獠奸诈,适才已找了他那邪神野爹借了力量,算是实打实的极乐境,我等输的不冤。”
说罢这句,陶潜暗中又再传音。
“诸位,情势如此,莫要再逞强,且先退走,保全己身和下方商阳城的百万凡民再说。”
“你们且替我挡住他数息,我还有一宝,可暂时收容百万人。”
“留一座空城给他,待悲禅、玄道二宗的高人们脱离七邪洞天,再来绞杀嬴青帝,为时不晚。”
陶潜一向不是莽撞之人,察觉他们十人斗法不是嬴青帝对手,立刻就打算认怂跑路。
众人也不迂腐,听罢后都知此法妥善。
“好!”
“便如此!”
“大善!”
九人应和,正要奋起再战,以求拖延。
可也是此时,嬴青帝似乎也看穿他们想法。
十人耳中,冰冷声音响起:
“既然汝等不愿走,那便暂且都留下吧。”
“作为主人家,也该款待一二,莫嫌寒酸。”
这两句响起时,陶潜也不知瞧见了什么,整个人都陷入僵直。
其余九人,也是同样反应。
一股股浓黄的光、阴冷的风、细碎的波纹涟漪、冰冷丝滑的黄袍……共同组成一片粘稠、浓黄的邪海湖泊,顷刻间将十人的躯体连同魂魄,一起冻结在了那区域内。
那邪海其实无有实质,若他们十人愿意,可瞬息挣脱出来。
可十人,如今身不由己。
但凡是修士,必有异于常人的求知欲。
面对神通法门、功法秘卷,发自本能便想占有。
若是邪魔法,十人还能下意识的抵御。
但此时,他们所接收的,却不是邪魔法门。
而是正法!
无穷无尽、包罗万象的真知秘术,如同潮汐也似,汹涌来去。
正是这超乎寻常的知识灌注,让十人陷入僵直。
不说旁人,只看陶潜。
他脑海中的志述,正疯了般迸发着:
【正得授上古秘卷《黄帝阴符经》碎片……】
【正得授域外秘法《大渊通灵术》碎片……】
【正得授左道秘卷《药王真经》碎片……】
【正得授佛门秘册《小转轮观诸界法》碎片……】
【正得授上古秘卷《熊经鸟伸图》碎片……】
……
这一种种经册秘法,只瞧名字,便足以让人疯狂。
哪怕是陶潜这等灵宝真传,此刻也根本无法分神,被动且贪婪的接受着一切。
这里,倒不只是意志的关系。
嬴青帝唤出的这等异象,本就是一种神通,出自那域外大册《黄天秘箓》,名为【黄天授神秘术】。
既有杀伤,也是馈赠。
寻常人中了此术,瞬间就要被知识撑爆魂魄,凄惨殒命。
纵是大派天骄,骤然中了这法术,也难挣脱,也有生命之危。
陶潜身魂皆僵直,被动接受着无比磅礴的知识秘术,以至于陷入瘫痪。
浑浑噩噩,无有反应。
其余九人也都是一样结果,便是钟紫阳都不例外。
旁人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十位天骄,都在那浓黄邪湖内,沉浮飘荡,乖觉无比。
唯有陶潜怀中,袁公看出了其中端倪,无奈一叹道:
“仰道者企,如道者浸,皆知道之事,不知道之道……好一门邪法!”
“便换了是当年的我,若一不小心中了这法术,只怕也照样挣脱不得。”
“不过域外黄衣好歹也是有着大名头的邪神,怎这般小气。”
“授真知秘术来瘫痪人,这等阳谋大法,却都是些碎片残卷,一丁点完整的都没有。”
“若真有本事,干脆替老猿我,把【诸天秘魔经】给了我这好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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