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少帅的下野，除了周昊之外，其余的人都感觉像是在大冬天被浇了一盆凉水一般，从头冷到了心里。看来，这仗也不用打了，群龙无首，东北军的各级将领怕是也不会再在前头给国民军当炮灰了，而从猴子带回来的这批装备来看，团部已经有了撤出阵地的打算。
这天晚上，赵登禹在指挥部中来回踱步，房间里面烟雾缭绕，地上扔满了没有抽完的香烟。他这里是前线，打的多少艰苦他是最清楚的，他几次想命令部队反攻，夺回失去的点将台，但是只是白白增加了伤亡。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几次给北平军分会去电要求增援，但是得来的却是少帅给老蒋逼得下野的消息，这些几十万东北军真成大海中的浮萍了。他越想越糟心，抽完最后一根香烟后，也顾不得没穿大衣，只身来到了指挥部外面，他想吹吹冷风，让自己暴躁的心可以冷静下来。但是今天晚上的月亮却像是被连天的战火给沾染了，说不出的凄迷昏黄，看着有些变得猩红的月色，他的心里思索着撤退的事情，可是这个命令要什么时候下，这是个关键。
要是在撤退的时候被鬼子追着打，那这就是溃败，部队就可能被打散了。
“团长。”这时参谋长一身烽火气地从战地上走了回来。
赵登禹打了声招呼示意参谋长跟他进屋。
“团长，北平军分会那边还没有消息吗？”参谋长的脸色不太好，这几天的伤亡太大了。
“有道是有。”赵登禹说道。
“是什么？”
“见机行事。”
参谋长叹了口气，道：“团长，我看还是让部队撤下来吧。再打下去，咱们全团都得陪在这儿，到时候反而得给老蒋的部队捡了个便宜，何必呢？”
赵登禹闻言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烽火之后稍显寂静的黑夜，飞熊岭烽火台，很安静，只听得见几个男人的呼吸声，沈三不断的搬弄着打火机，据说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好的打火机，法国产的，从来不会失灵，由一个铅盒，一个刀片，几块破布和一块打火石组成。是当时刚刚加入东北军时寨子里当家的送给他的，用当家的话说，当了东北军，总算是脱离了胡子这层上不了台面的身份，但是现在，曾经引以为傲的东北军，就要被改编了......再点上一只烟，幽幽的吸上一口，吐出烟雾,沈三的思绪有些混乱。
“他娘的，几十万东北军弟兄就这么撒手不管了？撤出东北就算了，咱们总有一天会打回去的，这可是他们老张家的命啊！我看这全是南边的政府给逼的，要不少帅不可能走。少帅肯定是让老蒋给耍了，少帅没玩过老蒋。”宋关杰一拍大腿，坐在了地上。
“别急，少帅一走，群龙无首，咱们东北军可是有好几十万人，谁能把咱们吃了？就算是老蒋，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么个胃口，咱们早晚得把少帅请回来。这要是真闹起来，别说老蒋，就算是玉帝老儿也没用！”沈三说。
猴子刚刚说会有援军的时候，大黑牛和刘天长钱元宝还是非常高兴的，这下不用被鬼子围在山上挨打了，可是这少帅一走，马上就傻眼了，这战是没法打了。
“行了，咱们在这儿瞎琢磨也没有用，我看还是把咱们的岗位先站好，真等到撤退了，咱们可不能拖部队的后退。”周昊挥挥手，打断了几人的讨论，从这个信息来看，部队应该马上就会撤退了，飞熊岭不容有失。
招呼了大黑牛一声，周昊率先向着顶层走去。
两人站在烽火台上面，夜风迎面吹来，这山上的风，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响，好像虎吼，从箭垛口隙缝中来，分外尖削。
鬼子在对面的长城上和烽火台里都点着了篝火，那道长城原本是王胡子那个连守着的，现在被鬼子给占领了。此刻的长城成了切割黑夜中天地的分界线。烽火台箭窗口发出的光亮，如探照灯一样，朝外面射着光柱，不时有夜光弹升上天空，照得山野丛林如白天一样，使萧瑟的山峦走出了黑暗。偶尔几声枪响，打破夜的宁静。周昊隔一会儿便耳朵贴在墙上，听听动静。大黑牛拿着望远镜四下看着，可渐渐地什么也看不清了。他以为是眼睛出了问题，可是拿开望远镜，眼睛没问题。再看望远镜，镜头上的玻璃让霜给蒙上了。擦了，再看，看一会儿又是那样。
周昊过来道：“老四，你用这家伙的时候，把嘴和鼻子用毛巾挡上就好了。鼻子嘴出的气都成了霜挂在镜片上了。”
大黑牛听了，拿出毛巾，系在脸上，边看边和周昊说道：“大哥，你说咱们团啥时候会撤啊？”
“说不准，但是咱们团长他们不撤下来，咱们就不能往下撤。不过我看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了，咱们的少帅一走，整个东北军就跟没了魂似的，也没心思打下去了。咱们一撤，二十九军的弟兄也得撤，西北军，晋绥军的弟兄，打仗都是好手，咱们就算撤了，也得和他们商量着来。这事情急不得，要不然就得给小鬼子钻了空子了。”
大黑牛想起了鬼子的飞机大炮，道：“咱们要是有和鬼子一样多的炮兵就好了，有了这么多炮，鬼子还能这么嘚瑟。”
“支援的部队不就有炮兵吗，不过就是可惜了咱们东北军的那些飞机大炮，白白便宜了***鬼子。”
“你说这少帅也真是的，这个时候咋能说走就走呢，东北不要了，军队也不要了？真不知道是咋想的。”
“老四，这些是上面的事，咱们就别操这个心了。咱们要操心的，是现在的飞熊岭已经成了狙击阵地，只要咱们守着这儿，小鬼子就算是插上了翅膀，也别想过去，说不准明儿支援的部队就到了，到时候一个大反攻，咱们就能把鬼子赶回去了。”
周昊这么一说，大黑牛也是连连点头，毕竟这个时候，谁都憋着一股子气，就这么撤退了，让鬼子占了长城，实在是不甘心！
虽然身上穿了羊皮大衣，但是在上头的时间长了，大黑牛还是感到了些冷意，但是不管多冷，他都死死地看着北面的山下，从山下到长城，又从长城到山下，脑袋不停地上下晃动着。他是从心里怕小鬼子从下边摸上来，那就什么都完了。
在他身边的周昊，一直拿着望远镜左右晃动着。他也跟着他的望远镜晃动了一会儿，在篝火照映的长城一线，一些日军围着火堆，看着好不惬意，还有一些日军往长城上搬动着东西。
“这个时候，要是能够派出一支部队，偷袭一下小鬼子就好了，看他们还能再这么猖狂！”周昊想起了自己的龙牙大队。
不过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那边的鬼子的阵地就响起了一阵连续猛烈的爆炸声，听的出来时手榴弹的声音，一团一团火光直冲天际，映红了长城，照亮了荒石山坡。爆炸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久久回荡，宋关杰和沈三听到动静也冲了上来。
“咋样，能把鬼子赶下长城吗？”
“够呛！”
在爆炸声和枪声逐渐消失在天地之间后，长城又回复了平静，只是那些一堆堆的篝火已经不见了，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忽明忽暗，像鬼火一样在长城上跳动着。
“鬼子的后续部队基本都到了，难打。”周昊透过刚才的战斗，看到那儿全是鬼子的身影，人数不少。
“得，既然上来了，就换我们站岗吧。”沈三说道。
“行。”
大黑牛赶紧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下去了。这风吹的，实在是难受。
一回头，沈三见到周昊仍旧站着没动。
“我不累，下去也睡不着。”周昊知道沈三的意思，可他还是摇摇头说道。
月光下的树丛，黑灰色的一片盖在山丘上。在没有树的山坡上，乱石映着月亮，反出昏暗的光亮，还有那若隐若现的山间小路，在山间显得有些诡异。沈三努力地在黑暗中寻找着最不想看到的日军，直到酸了的眼睛流出泪。
周昊知道鬼子经过偷袭，肯定会有所报复，所以也不敢怠慢，他一直用耳朵仔细捕捉着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响动，有时耳朵贴在墙上，有时两手做成喇叭形，附在耳朵上，对着北面。这使得沈三也不敢动随便走动，怕发出声音。等到他松开了手，稍做休息时，他才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随着身上功夫的不断精进，周昊的感知也越来越灵敏，这在战场上也是一种好事。
和周昊在一起时，沈三总觉得这个排长的身上透着股神秘。他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了，虽然靠不上有本事惹的边，可也见过一些。他见过不少带兵的将领，也见过不少有学问的，就是那些摆摊算卦预测生死的，可要说自己的这个结拜大哥，好像什么都会似的，连八门都会摆。
等到山下没有动静了，他问：“大哥，你说这小鬼子不在自己家好好待着，就要上咱们的地方来拼死拼活的，你说这是为了啥啊？他们想要东西，拿点钱来买不就行了吗？”
周昊被沈三的问题问的一愣，继而苦笑道：“没有利益，就没有战争。你看到地图了吗？小鬼子的地方就那么一丁点儿，但是他们的人多啊，人一多，地就不够用了，吃的东西也不够了。这就像街上的叫花子，饿急了，快要被冻死了，他们能不抢吗？”
“感情这就和咱们胡子打家劫舍一样，但是咱们也有咱们的道义，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会杀人啊。”沈三道，说实话，他真的搞不明白了，他心里其实和钱元宝一样，也不想打这个仗，但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一炷香的工夫，刘天长和钱元宝上来接岗了。
烽火台里红红的炭火有些过劲了，火上出现了一层白灰，但从上面下来，还是有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大舌头走后，还留下一些食物，可是谁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有人送来？要是没有吃的了，就只能在深夜下山搞些吃的。
宋关杰和沈三站了岗，却丝毫没有睡意，加了点柴火之后，两人就隔着火堆堵上了。宋关杰一直想赢了沈三的那把打火机，可是梦想却一直没有成真。
猴子被两人的吆喝声吵醒后，便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于是起身往西边的门摸去，蹲在山崖边上的便所里拉了起来，可是拉了好半天，却始终像有些东西拉不完似的，这半夜的冷风吹的他的屁股都开始疼了，就在他想要回去时，西北的崖壁下面却传出了响动，似乎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猴子的心咯噔一下就提了起来，深更半夜的，这山上又没有野兽，那就是鬼子来了！
一想到鬼子摸上来了，他登时屎尿全无，慢慢穿好裤子，冒着腰，移到了西北边上的崖壁上，探出半个脑袋往下看去。
如水的月华给山野披上一层透明的轻纱，将一切的变的不很真实，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但隐隐约约的，有几个白影在树下的草丛中往山上移动。白影是什么东西？鬼？猴子有些害怕了，揉搓了一下眼睛，小时听说鬼怕火枪，如今他手里拿的就是枪，鬼还敢来？他脑子想着，使劲看着那几个白影。渐渐地，白影移动得近了，是人，穿白衣服的人。肯定是小鬼子。吓得猴子几乎叫了出来，忙把头低了下来，往回退着爬了几下，看看烽火台上面，没动静。他退到西门，但他没敢掀开门帘子，一掀里面就有亮照出来，他爬到了南门，从门帘子底下钻进了烽火台。
宋关杰见猴子从门帘下面爬进来，问道：“咋情况？看你那样子，遇见鬼拉？”说着过来拉猴子。
猴子不知是吓的，还是紧张，干张嘴说不出话来。好在他之前提上裤子了，不至于太狼狈。他抽出左手，指着外面。可嘴有些不好使，一句话说不出来。
“瞧你那怂样，真有鬼你不会一枪嘣了它？”宋关杰一把拉起了猴子。
这个时候周昊走了下来，一步蹿到了宋关杰身边，示意不要再说话了，这时候上边的刘天长和钱元宝也都走了下来，宋关杰这才意识到，有事了。
“鬼子！鬼子摸上来了！”猴子终于把气匀了过来，低声说道。
“是不是西北面崖壁？”周昊小声问道，他刚才在上面也听到了异响，但是风声有点大，摸不清是哪个方向的。
“是，是！”猴子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清。
周昊朝着宋关杰和沈三比划了一下手榴弹，几个人登时明白了，纷纷抓起了手榴弹，等着周昊的指示。
示意宋关杰和沈三到顶层去，猴子和大黑牛跟他去南边，其余的人机枪准备，等他打响了，宋关杰和沈三再动手，分头行动。
周昊走在前面，回头一看时，发现宋伊雪捣鼓着一挺机枪就跟了上来，这个时候他也没时间阻止，示意宋伊雪千万小心后，当先从南门爬了出去。
猴子和大黑牛依次从南门爬了出去，继而转到了西北角的崖壁边上。
这个时候大家都看清楚了，崖壁下面的白影，不是鬼子还是什么？
周昊示意手榴弹准备，他们把弦都拉了出来，就在下面日军靠到崖壁的时候，喊了一声：“扔。”手榴弹一颗接一颗地扔了下去。随着一阵爆炸声，没炸死的日军朝山下跑去。日军一跑，上面钱元宝和刘天长的机枪都响了，沈三和宋关杰的手榴弹也追着扔出去了。
一团团烈火在鬼子中间炸起，“哒哒哒哒哒”机枪声不绝于耳，子弹漫天飞舞，弹道线布满了整个夜空，由于几个人都是第一次使用机枪，这会儿几乎根本没有准头，子弹射在乱石上，路面上，崖壁上，虽然没射中多少人，但是已经让鬼子心惊胆颤了，因为这会儿偷袭的鬼子，正是前次被周昊拿机枪打过的部队，一想起烽火台上那个机枪手对待目标的残忍，鬼子撤退的步伐加快了不少。
借着爆炸的光亮，看到没炸死的日军拼命地朝下面跑。这时守在西北沟口王胡子的阵地上打出了几颗照明弹，山坡上亮得白天一样。周昊把四周看了一下，确定没有日军了，他们这才回到了烽火台里面。
拿过宋伊雪手里的机枪，周昊在上面又朝几个倒下的日军补了一阵子弹，这才回去。这下，鬼子凄惨的嚎叫声让腿脚快的鬼子心里暗自庆幸不已，但是对周昊的恨意却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宋伊雪边揉着被机枪震的有些麻木的肩膀，边问道：“猴子，你咋看着小鬼偷袭的？”
“拉屎的时候看到的。我看是被我拉出来的。”
“臭不要脸！”
大家都笑了。
周昊喊道：“钱元宝，你给老子下来。”
钱元宝下来了，他知道大哥肯定要问他，没等周昊开口，他先说了：“只顾得看东面了，没注意西北那上来了。”
“你小子倒是还算老实。”周昊说，“是不是小鬼子皮大衣太暖和了，睡着了？也不怕冻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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