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平出了门去,第一件事就是上房。
跳上房梁最高的地方,这样才方便观察谁家的院子里有没有板车在。
只不过,夜已深,天色漆黑如墨,东南门这边的民宅,也不如镇子中心那块地方,万家灯火彻夜通明。
所以关汉平时不时就得换个地方。
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了半天,关汉平竟发现,周围这些民宅院落当中,居然是一辆板车都没有。
这可叫关汉平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再想想,关汉平也觉得释然了。
九剑镇并不是一个以耕地为主的镇子,这附近几十里的田地都荒废着,没有人去耕种。
在这里生活着的普通老百姓基本上都是靠两膀子力气做力气活,妇女就做些针线活,搞点缝缝补补的工作。
只有需要耕种的人家,家里才会有牛,有驴这种牲口。只有有了这种牲口,板车才会用得上。
不然的话,平时板车都靠谁拉?难道要靠人自己去拉吗?
有没有这个劲暂且还是两说,就说人拉着车,拉着货走一段路,体力也是跟不上啊。
想到此,关汉平不由扭头看了眼庸医那间屋子所在的方向。
怪不得这家伙举重若轻的说叫自己去找板车,合着他明知道会这样啊。
叹了口气,关汉平琢磨着,要不就自己一趟一趟的背吧。
反正自己轻功还算不错,背着姜赟和吴招峰两人回去,费点事是费点事,但好歹能节省点时间。
于是他便打定主意往回走,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旁的门卫官冯祥却突然间问道:“老前辈,您方才是去找什么去了?”
“老夫想要找辆板车把人运回老夫现在住的地方去,可是找了半天都没有找着。”
关汉平叹了口气道:“所以老夫就放弃了,有这时间,还不如一趟一趟的把人都给背回去了。”
冯祥就知道关汉平是去找板车去了,因为他之前在外面隐隐约约有听到里面的人提及到板车这两个字。
现在再看关汉平两手空空的回来,冯祥这么问,也是有一些私心。
“板车的话,我知道哪里有。”冯祥回答道:“东南门那边的城楼下头,常年存放着一辆板车,马厩里头还有两头驴。
这本来是逢年过节之时,去那座九剑塔底下领各种物资的。
现在正好也没人用,不如前辈你就去取那辆板车回来吧。”
听冯祥这么一说,关汉平大喜过望。
他点点头道:“好,那老夫便去将那辆板车取回来。”
说罢,关汉平便欲动身。此时,冯祥却在后面叫住了关汉平。
“老前辈!等一下啊,老前辈。”
“怎么了?”关汉平转头看了他一眼,疑惑的问道:“你还有什么没说的么?”
“其实……”冯祥抿了抿嘴:“其实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老前辈你能否答应我……”
“但说无妨。”关汉平点了点头:“先前你帮了老夫不小的忙,现在你有求于老夫,老夫岂有不应之礼?”
关汉平有句话憋在肚子里没说,那就是你的这些个小弟都是因为我的事情才会惨遭杀害,于情于理,就算是他要杀人,自己都不应该拒绝。
“板车拿回来之后,老前辈你能不能先准许我……把他们送回家里面去?”
冯祥垂着头,看着被他在地上摆了一排的那些昔日好友,声音低沉的道:“我不想就把他们放在这里……我已经够对不起他们的了……
所以我想着,至少……也要把他们送回家人那边去……”
说到这儿,冯祥抬起头,看着关汉平,眼中满是哀求之色:“老前辈,您能不能答应我?他们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不会耽误您多长时间的!”
关汉平闻言,也是唏嘘不已。
一方面,冯祥有情有义,可以说是这个时代,这个地方,都非常难得的品质了。
在这之前,关汉平一直觉得,冯祥先前在东南门那边说他是‘讲道义的江湖中人’,说什么‘你帮我,我帮你’——的这番话,纯属他在扯皮。
但现在看来,搞不好他还真的就是这种重情重义的真汉子。
关汉平对这种人素来敬佩,尤其是在九剑镇这种地方,还能保持着这样的性格更是难能可贵。
另一方面,冯祥的举动多多少少让关汉平想起了过去的以为朋友。
姜赟和吴招峰的性命安全得到了保障,对于关汉平来说,时间就没有那么急迫了。
他完全可以答应冯祥的请求,把那些他朋友们的尸体都运回去。
事实上关汉平也是这么做的,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冯祥立刻表达出了谢意。
随后关汉平便径直前去东南门,先去马厩里面牵上驴,又到城墙旁的一座棚子下面找到了板车。
把绳子拴在驴身上弄好,关汉平就在前头牵着驴走。
驴这种生物啊,倔强的很。
要么怎么总说倔驴倔驴的呢?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说的就是这种生物。
不过好在,关汉平有对付这种生物的办法。
只要在它前面慢悠悠的走,不要使劲拽着缰绳,它自然会跟着你一起过去。
就这样一路回到了庸医的屋子旁,此时庸医估计已经是等的不耐烦了,他站在屋子前头,叉着腰,脚下放着两包行李,四处寻找着关汉平的踪迹。
终于当关汉平牵着驴,拉着车从巷口拐进来的时候,庸医就有些抱怨着说道:“怎么这么慢啊?”
“要不问问你自己?”
对于这种被他涮了一番的情况,关汉平也是非常的不满。
从他出山到现在,也就年轻的时候让人涮过。
后来名气大了,哪里有人敢这么对他?没想到老了老了,却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给玩了,他心里头怎能不憋气?
别看关汉平平时总是一脸的笑模样,看上去脾气很是温和,但实际上关汉平也是有底线的。
身为上一代,江湖中最厉害的高手之一,他虽然已经退出了江湖很多年,但是他依旧有着属于他自己的偶像包袱。
平时谁跟他不敬也好是辱骂也罢,他都可以一笑置之。
但是这个偶像包袱可是碰不得的,一碰就破防啊。
想想看吧,关汉平如果是一个不在乎自己名誉的人,他当初又为何要满天下的跑,去挑战全天下的高手呢?
说白了,他不还是在乎那份天下第一的名望吗?
后来他确实也被奉为江湖第一人,紧接着他就失踪了。
他为了爱情一头扎进深山老林里面再也没出来,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放弃了自己那个名扬天下的梦。
现在,庸医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关汉平,这自然是触碰到了关汉平的逆鳞。
随着关汉平一句充满火药味的回答,气氛瞬间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庸医这人,牙尖嘴利,但却不会跟旁人针锋相对。
哼了一声,说道:“我怎么知道?”
就算是轻飘飘的把这件事带过去了。
而关汉平心中虽然不爽的很,但他还指着这庸医照顾姜赟呢。
生气归生气,但也不好意思彻底的撕破脸皮。
于是,关汉平也没有继续追究。
随后,庸医就对冯祥说道:“车子来了,你抓紧时间,快去快回,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一边说着,庸医还上前帮冯祥把尸体搬到了车上去。
冯祥的脸色已经是相当苍白了,方才背尸体的时候就把他给累得够呛。
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般剧烈的运动,这猛然一下子,实在是叫他有些承受不来。
庸医的帮助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等到庸医和他一起把尸体都搬到了车上的时候,冯祥对着庸医认真的道谢。
庸医摆摆手道:“赶紧的,有这功夫多走两步。”
冯祥这才急忙走到驴车前头,想要牵起套索,但套索却被关汉平握在手里。
“老夫跟你一起去。”
关汉平淡淡的说道:“你就负责告诉老夫他们都住在什么地方,到了地方之后把尸体搬下去就好,其余的就交给老夫吧,这样也能省去不少的时间。”
冯祥见状一愣,不过很快他还是喜出望外的道了声谢,然后便坐在了车架旁,关汉平也牵着套索在前面走了起来。
关汉平其实本不想这样做,怎奈这该死的胜负心实在是太强了。
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对庸医还是憋着一口气的。
现在看他在冯祥面前这样的体贴关怀,关汉平理所当然的就想要做的比他更好。
再加上这确实也是最合适的方式,因为冯祥体力不支,再让他牵头驴走半天,他倒不倒下都还是未知数。
所以,关汉平这才主动给冯祥带路。
两人离开之后不久,站在屋子门前看着板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巷口拐角的庸医摇着头叹了口气。
扭头看见屋里头那个跟关汉平一块儿来的小姑娘正在烧水,就问了她一声:“喂,小姑娘,你是什么人啊?”
“啊……”庸医突然之间的搭话把阿秋给吓了一跳。
随后她转过身来,看着庸医说道:“我是殿……我是那位少爷的丫鬟,跟着他一起来九剑镇的。”
“少爷?”庸医挑了挑眉毛:“怎么着,你们家是很有钱吗?”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如果以阿秋撒谎的本事能够骗的过一个人的话,那么对牛弹琴这件事应该就不只是一个比喻。
要是问姜家有没有钱,那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这全天下都是老姜家的,你说他家有没有钱啊?
但是阿秋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这并不是因为她多聪明,这只不过是单纯的因为她抠门罢了。
摆手,摇头,退后,眨眼,这些代表着心虚的动作她一气呵成,毫无停顿。
那庸医看了,点了点头,心中却说,看来还真挺有钱的。
“你们来九剑镇来干嘛的?”
“这个,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阿秋这下是没撒谎了,光是从他老老实实回答问题时的动作上来看,就知道她没有撒谎。
随后那庸医就接着问道:“那,你家少爷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情,你知道么?”
摇了摇头,阿秋茫然的道:“不知道啊。”
“一问三不知,问啥啥不知道,你这丫鬟当的也太失败了。”
庸医撇了撇嘴说道。
阿秋很是委屈,不过她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晋王殿下,吴侍卫,秦侍卫他们都把自己保护的很好,像这种充满了危险的事情,他们从不会让自己知道的太多,或是参与到其中去。
阿秋很感谢他们,但同时她也觉得有点小小的不快。
她都跟着姜赟大老远小老远的从京城跑到九剑镇来了,在她看来,若是有什么事情的话,跟她说一说,与她一起商量商量也好啊。
但是姜赟并没有这样做,所以当姜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的时候,看到这一幕的阿秋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她不知道是谁干的,也不知道姜赟接下来原本打算怎么做。
她想要帮姜赟,但她却发现自己除了在一旁照看她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明明,阿秋心里是想着帮他一些忙的。
姜赟曾经把她从人贩子的手里救了出来,后来阿秋也知道姜赟把自己气走并非是他天性如此,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一切都是为自己好,虽然他从未跟自己说过。
阿秋非常的感激他,所以她想要做更多的事情来报答姜赟。
可现实是她什么都做不到,这使她感到无比的失落。
再加上现在,这庸医一句‘一问三不知,你这丫鬟当的也太失败了’的刺激,阿秋嘴巴一瘪,鼻子一酸,眼珠子一红,眼泪就情不自禁的从眼眶里面流了出来。
见状,那庸医也是傻了眼了。
他心说自己也没说什么特别过分的话啊?
自己就说了一句你这丫鬟当的也太失败了,她至于受这么大的刺激吗?
阿秋一副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的样子实在是太过让人手足无措了,她咬着嘴唇,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的庸医是内疚感爆棚。
于是也顾不上自己说的话究竟过分不过分了,他连忙给阿秋道起歉来:“哎,哎哎,小姑娘你别哭了,别哭了啊。
我错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别当真啊。”
阿秋又想到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在出发前的那段时间里,自己还搞错了一件事,害的殿下蒙头大睡一整天,差点把殿下的事情给耽误了。
然而殿下对自己却没什么惩罚,就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一般,也没有声张,就算是过去了。
阿秋不禁有些感动,眼泪更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可这一幕落在了那庸医的眼里,他就觉得自己又说了让阿秋伤心的话了。
男人嘛,除了渣男那种算不上人的生物之外,大部分的男人都还是比较单纯的。
而单纯的男人就有一件事情非常的不擅长,那就是应付哭个不停的女人。
无论到了什么年纪,无论双方身份上是否有所差距,哭泣的女人,对单纯的男人来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恶魔。
庸医想要按住阿秋的肩膀让她别哭了,但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自己这都还是跟他第一次见面,实在是下不去这个手。
急的庸医那是站在原地团团转啊。
就在庸医崩溃的举起双手捂住脑袋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内的床上,有人咳嗽了两声。
阿秋下意识的转过身,迅速奔到床边。
但是当她看到醒过来的人是吴招峰时,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但她还是来到了吴招峰的身边,俯下身子说道:“吴侍卫,你可算醒了!”
“给我点……水喝……”
吴招峰只觉得嗓子眼在冒烟,他又咳嗽了两声之后,艰难的说出了这番话来。
阿秋闻言,急忙到一旁的桌上拎起茶壶,也不往杯子里面倒了,她直接把壶嘴对着吴招峰的嘴巴灌了下去。
庸医看到这一幕心头一揪,这茶壶他可是花了不少钱弄来的,虽然看上去跟外面那些普普通通的茶壶一模一样,但其实是不一样的。
他这么一对嘴喝,自己再喝那可不就有心理阴影了吗?
吴招峰也不客气,喉结上下蠕动,咕咚咕咚的就往肚子里面灌水啊。
水是冰凉的,但比起被干巴的嗓子冒烟,水凉不凉冰不冰的都无所谓了。
一壶水全都灌到了肚子里面,阿秋这才把茶壶拿走,而吴招峰也是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紧接着,阿秋问道:“够吗吴侍卫?要不我再去给你装点水?”
“不用了,多谢沈姑娘。”
吴招峰摇了摇头,感觉到身体已经慢慢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艰难试着坐起身来,而阿秋看到想要扶他起来的时候,他却已经又躺了回去。
“你伤得很重,就算你自己的恢复速度很快,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最好还是不要下地。
这段时间里,我建议你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
最多也就每天起来运动……”
庸医走上前,话还没说完,就让吴招峰给打断了。
“这人是谁?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吴招峰一脸警惕的道。
随后似乎他想到了什么,又忙问道:“少爷呢?!少爷在哪里?!”
一转头看到了躺在一旁的姜赟,吴招峰这才放下了心来。
看看,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啊。
即便是刚刚从昏迷之中醒来,即便是脑子依旧迷迷糊糊的不行,吴招峰第一时间也还是知道在外人面前要管姜赟叫少爷。
“他是关大侠给你们找的大夫,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我是跟着关大侠到这边来的。”
阿秋回答道。
“关老人呢?”吴招峰皱起眉头,他的伤处开始感觉到隐隐作痛了。
“他去找车去了……吧?”阿秋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她刚刚听到外面传来关汉平的声音,但关汉平却没进来。
吴招峰这才安下心来,闭上双眼躺了一会儿之后,吴招峰才看着那一脸憋的慌的庸医说道:“多谢大夫出手诊治……”
“别谢我。”庸医很是不满的说道:“因为你们,这房子我都要不得了。”
“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你们来了之后不久,就有人追过来说要把你们带走啊?
要不是我早年也学了两手功夫傍身的话,我恐怕就得被人打死了。”
庸医本来就对这件事有些不满,再加上方才吴招峰打断了他的话,他就更加不爽了。
“这……”
吴招峰想要解释,但却发现这事儿就没法解释。
总不能说我们惹到了九剑镇的黄山长老还有一群神秘人吧?
这不是把人往外推呢么?
虽说隐瞒真相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吴招峰还是选择了自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