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赟越是客气,越是友善。
连胜业这颗心就越是煎熬,越是过意不去。
因为,他即将背叛姜赟对他的信赖,虽然自己也是身不由己,没得选择,但是……连胜业的性格,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姜赟的眼光还算不错,连胜业的确是一个直爽的人。
凡事连胜业都比较喜欢直来直去,不会搞那些有的没的,玩那些花花肠子。
因为他这样的性格,所以他待人处事,也一般都是非常的诚挚。
除了赵离这个从朋友转换成敌人的人,令连胜业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是好之外,他对所有人都是诚实且友善的。
当然了,有人可能会说,这野刀帮凶名在外,那连胜业身为副帮主,跟谁俩诚实,跟谁俩友善呢?
再说他要是诚实,他能给赵康玩阳奉阴违哪一出?
有人会这样说也无可厚非,毕竟事实摆在那里。
但连胜业但诚实和友善可不是逢人便给,他只给那些他认为值得给的人。
譬如他觉得这个人比较适合结交,他就会对对方展现出他的诚实和友善。
倘若他觉得这个人不太适合结交,那么他也不会展现出来这一面,而是把他副帮主的架子摆出来。
至于赵离么……连胜业无数次的想要手刃这家伙替自己出气,替自己的师父兼大哥韩负鼎报仇。
但他一来打不过赵康,二来韩负鼎对他也是三令五申,告诉他千万不可以找赵离寻仇。
这么几方面的因素下来,也就导致了连胜业表面上还是听从赵离的吩咐,按照他的意愿去办事。
不过背地里,连胜业的家中是不是贴着一副被涂抹的看不清眉眼的赵离画像,就不得而知了。
总而言之,此时的连胜业对姜赟那是充满了愧疚之情的。
但是他还不能表露出来,毕竟自己的手下和兄弟都还在人家的手里。
他们是死是活,全凭人家心意决定。
这本应该是让连胜业大为警惕的事情,不过对方的身份却让连胜业熄掉了反抗的心思。
那些人的身份实在是让连胜业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不过好在他们一诺千金是出了名的,答应的事情就会办到,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所以,只要按照他们的吩咐去做,自己的兄弟和手下就能够留下来一条命。
一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孤儿兄弟,一路从啥也不是到白手起家,再到如今的野刀帮大家庭。
另一边是最近才刚刚认识的,一个挺有能耐和骨气,但自己却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的半陌生人。
孰轻孰重,估计谁来都是会作出一样的衡量啊。
“副帮主,想什么的想的这么出神啊。”
姜赟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对连胜业说道:“看你都发呆半天了,不会是进入冥想状态了吧?”
姜赟加重了一些声音,以及他手指磕打在桌面上的声音,让连胜业从思虑之中惊醒过来。
他先是茫然的看了眼姜赟,随后立刻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我就是想起来,我家里那个婆娘不让人省心,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才刚跟他打了一架。”
“呵呵,夫妻之间磕磕绊绊再所难免,帮主夫人是头一遭嫁做人妇,你也是头一遭当这个丈夫,彼此之间都没什么经验,还是多多包容吧。”
姜赟说了点没什么营养的车轱辘话。
这是别人的家事,跟他没什么关系,贸然掺和说不定还会引得对方的不满。
所以这种时候就得说点模棱两可的话出来,你这么理解也成,那么理解也没问题,怎么样我说的都没错,这自然不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江老弟说的在理。”连胜业点了点头,随即问道:“江老弟看上去一副很懂的样子,莫非是过来人?
我听说跟你一起住进客栈里的有好几个女人,莫非弟妹也在其中?”
“我?我可不是过来人。”
姜赟一下子就涨红了脸:“我这是以前听别人说过的说法,我还是个黄花小少年呢。”
连胜业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姜赟说道:“哎呀,看不出来啊!
我见江老弟穿着打扮,举止谈吐无不透露出一股富贵之气,还以为江老弟你根本就不愁谈婚论嫁这方面的事情呢。
怎么还是个黄花小少年?
瞧你岁数也不小了,家里人就没有为你说亲?”
“我家的情况有些特殊。”姜赟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说道:“他们并不急着给我找一个适合的女子。
我自己也自得其乐,毕竟女人的麻烦程度,已经成了亲的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才是啊。”
连胜业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忽然之间两人唠起了家长里短,这可不是什么无意间谈到的事情,这对于各怀鬼胎的姜赟和连胜业来说,都是非常必要的。
姜赟需要用这种方式拉近与连胜业的距离,好与他成为盟友,从而借助野刀帮的力量。
而连胜业也需要一个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减轻自己身上所承担的负罪感,好更从容的把那些人对于自己的要求做到,并且不露出丝毫的破绽。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就这样开始说起了与各自的目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说起来,江老弟是哪里人啊?我听你的口音总觉得想点北方人,却又没有那么重……”
“哈哈,没那么重就对了,我是从太安府来的。”
姜赟这样说着,心中却是一阵后怕。
也不知道这连胜业到底算不算是观察敏锐,相比之下那何太极简直就是拨草瞻风啊。
得亏自己是没有多说话,不然的话,还真他妈糟了糕了……
在这阵阵后怕的驱使之下,即便是姜赟都忍不住在心中爆了句粗口。
“太安府……”
就在姜赟这样想着的时候,连胜业皱眉思索着。
姜赟正欲提醒,连胜业却一拍脑门道:“哦!太安府里头是不是有个京城来着?”
“没错,就是哪里。”
“怪不得,听说那地方这些年什么人都有,原本的官话都被那些人给带跑偏了。”
连胜业笑呵呵的说道。
“确实。
自从前朝中期开始,太安府作为天下的中心吸引了无数人举家搬迁至此。
天南地北的人总有跑到这边来的,官府也不能对他们不管不顾,只好安排他们在一个地方落脚。
就像是一粒种子落进了土壤里,管他有没有雨水,久而久之,总会开始生根发芽的。”
姜赟笑眯眯的说完,便挥挥手道:“这种事不说也罢,副帮主,关于之前那件事……”
姜赟才打算切入正题,连胜业的肚子却在这时恰巧发出咕咕的叫声。
和姜赟一样,他也没吃饭,而且他起的还比姜赟更早一些。
听着他腹部传来的声音,瞅瞅一脸尴尬的连胜业,姜赟也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姜赟主动说道:“副帮主,饭还没做好吗?我都快饿死了。”
“我去看看,江老弟你稍等片刻啊。”
说罢,连胜业就立刻起身,披上外套就是脚底抹油溜出门去。
等到连胜业走后,吴招峰走过去关上门,姜赟就把手杵在了下巴上,打着呵欠。
“老吴,你说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姜赟的另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四根手指头有节奏的从左到右敲了起来。
“蹊跷?”吴招峰皱眉问道:“殿下此话何意?恕卑职愚钝,卑职实在不知。”
姜赟哼哼了一声道:“空荡荡的堂口,别说人了,连条狗都没见到,这跟咱们头一天来的时候,是不是显得很反常呢?
还有那个连胜业,自己明明也不擅长跟人在这里扯东扯西,却硬是跟我在这里聊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聊了这么久,难道这不反常吗?
再有,想要展开合作的事情原本就是他先提出来的。
着急的应该是他才对。
但方才却是我先提起的话题——还被打断了。
他宁可在这里跟我左右言他,说用不着的说了一箩筐。
也不肯率先进入正题,在我看来,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吴招峰听完姜赟的解释,低头一琢磨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眉头再一皱,问道:“那殿下,我们怎么办?”
“不怎么办。”姜赟笑着说道:“咱们就将计就计,我倒是要看看他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前天晚上刚遇到刺杀,今天就又来一处这档子事。
看来那个不肯露面的家伙,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进行对我们的欢迎大会了啊。”
“……”
吴招峰自然知道,姜赟口中的那个‘不肯露面的家伙’,指的就是陛下遇刺事件的幕后黑手。
姜赟早把他此番前来九剑镇的主要目的告诉了自己,吴招峰想到这儿心绪也不由有些激动。
他为何追随姜赟?
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个迷。
一个在大内里最有前途的侍卫,选择了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最没地位的皇子,这其实是非常的不合理的。
不过吴招峰却不后悔,因为这是他的决定。
同时,也是那个人对自己的安排。
没错,那个人就是已故的先帝,姜赟的父亲,姜怀安。
早在数年之前,吴招峰才仅仅只是崭露头角之时,姜怀安就已经找来了吴招峰,给他安排了一个秘密的人物。
那就是从今往后他就是姜赟的侍卫,但直到万不得已之时他才能够现身。
姜怀安对吴招峰有着知遇之恩,他的师父同时也是一个非常崇拜姜怀安的人。
正因如此,多方因素的合力作用之下,吴招峰接受了这个安排,并将其作为自己的使命。
平时吴招峰和其他的侍卫没什么不同,枯燥的,千篇如一律的不停的训练,强化自己的能力。
等到训练结束之后,暗中尾随姜赟就成为了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至于姜赟出宫后的那几个月里为什么他没有出现,直到最后才出现,其一是当时宫中的事情的确比较多。
同时吴招峰也正处在瓶颈期,急需静心突破。
其二,便是皇后让他在宫中安心突破。
吴招峰真正的使命只有皇帝和皇后知道,他们俩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
正因如此,当吴招峰突破之后,皇后也是第一时间派他去姜赟身边做了暗哨。
总而言之,对于吴招峰来说,他对那个幕后黑手的恨意,并不比姜赟少多少。
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主上,同时也是自己师父的偶像。
这两个身份合在一起,可想而知姜怀安的形象在吴招峰的心中是有多么的伟大。
更不用提姜怀安在世人的眼中本身就是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皇帝,他的发家史说起来简单,但却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随着前朝的覆灭,前朝最后的宰相刘裕在服药自尽之前,充满不甘的说过一句话。
他说倘若世间从无姜怀安,大燕的江山,陆氏的江山少说还能再续个二十年。
而刘裕少年之时就被人们认为是难得的奇才,此人满腹锦囊妙计,可惜的就是为人太过死板,对前朝,对陆氏怀抱着愚忠之情。
被刘裕高度承认的姜怀安,在所有大晋国军民的眼中,都是可以比肩三皇五帝一般的存在。
吴招峰的激动,来源于幕后黑手的蠢蠢欲动。
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他如果不行动,寻找他的蛛丝马迹确实有些困难。
但他如果开始了行动,那么他的狐狸尾巴就会从层层迷雾之中突兀的显现出来。
紧接着顺藤摸瓜,便能为陛下报仇雪恨了。
想到这儿,吴招峰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
“放松一点。”
姜赟似乎是察觉到了吴招峰心境的变化:“不要被人瞧出端倪。”
“……是。”
吴招峰惭愧的点了点头。
两人又在屋中等了不一会儿,屋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连胜业和一开始把姜赟带过来的那个小喽啰,俩人手里都拎着食盒,快步走了进来。
打开食盒的盖子,把菜饭都放到了桌子上,连胜业笑呵呵的说道:“今天厨子不在,这些饭菜都是从外面的酒楼里买回来的。
江老弟别客气,尽管吃,吃不够咱们再去买。”
“够了够了,这么多都吃不了。”
姜赟瞅瞅满桌的饭菜是连忙摆手。
说归说,姜赟却不肯动筷。
转眼瞧见那个小喽啰在一旁流着口水干眨巴眼睛,姜赟眼珠一转,拿起一个空碗,撕下一只鸡腿放在里面递了过去。
“你带路有功,这是奖你的。”
那喽啰见状是眉开眼笑,估计也是饿坏了,也顾不上看一旁连胜业的脸色了。
匆忙道了声谢之后拿起鸡腿就开啃啊。
见他吃的香,姜赟这才拿起了筷子,不过第一筷子却是夹了块鸡肉吃。
“吃菜啊,他们家的这个萝卜烧得可好吃了,到了这个季节我是顿顿离不了啊。”
姜赟心里想的什么,吴招峰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但是他不能说。
连胜业招呼吴招峰过来坐下一起吃,姜赟点了头,吴招峰才说了一声:“失礼了。”
然后坐了下去,也不吃饭,就瞪个大眼珠子看连胜业。
直到这时,连胜业才意识到这是为什么。
他赶忙用筷子每道菜都夹了一筷子塞到嘴里,嘴巴塞得鼓鼓的,还含糊不清的说道:“真好吃……真好吃……”
“是吗?那让我也来尝尝。”
姜赟这才敢把筷子伸向别的菜上去。
虽说姜赟打算将计就计,但他可不打算就这样傻乎乎的将计就计。
他们要是在饭菜里下蒙汗药倒也还好,万一他们下的是致死的毒药,自己可他妈就玩完了。
将计就计不代表把小命都给交出去,这点谨慎的思维还是要有的。
但是,姜赟终归还是失算了。
当他看到那个吃着吃了一半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的喽啰时,姜赟才意识到这连胜业下手是真他妈狠啊。
吃了几口的吴招峰见状也是脸色一变,瞬间站起身,承绝影连剑带鞘抵在连胜业的下巴上,怒道:“你在饭菜里面下毒?!”
“不是毒,不是毒!”连胜业赶忙解释:“只是蒙汗药而已。
江老弟你听我说,我绝无害你的心思,我也是身不由……”
他说到这的时候,姜赟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微弱。
姜赟不知道这是自己要死了,还是蒙汗药的作用。
他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自己的脊背处扩散向四肢百骸,但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去……你……妈……的……”
用尽最后的力气,姜赟对连胜业咒骂道。
做戏就要做全套,即便是临时演员,也要拥有演员的自我修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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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疼……剧烈的疼痛。
就像是有个人在拿小锤子凿着自己的天灵盖一样。
眼前一片漆黑,知觉渐渐的恢复。
还活着。
姜赟松了口气。
看来,对方是打算把自己玩弄至死啊……